這種感覺他不是不曾有過。
他是高中聯考最後一屆的學生,在整個班級當中他並不算是特別突出的學生,成績也不太顯眼,排名總是在中段與後段間沉沉浮浮。他不期望自己可以像前段的同學一般念公立高中,但是至少也要像那些保持在中段的學生一般念個公立高職,畢竟私立學校對他來說是一個太過奢侈的選項。
國三那一年,他以考上公立高職為目標,比平常更加地用功念書,因為他知道隔年整個考試制度將會有極大的變動,對於他這樣什麼優勢也沒有的學生來說,他沒有任何的期待,只求能夠掌握好眼前。
父親在油漆工廠找到工作之前是做板模的工人,有案子就出門,沒案子就在家裡等待。等待中的父親總是深鎖著眉頭,坐在客廳,電視開著卻不看,不斷抽著菸。
「噓,不要去吵爸爸,我們去旁邊玩。」
每當他要靠近父親時,母親總會把食指貼在雙唇要他安靜,將他抱離,彷彿他是父親所有煩惱的根源一般。
當他拿到那張決定他命運的成績單時,他卻覺得自己好像被上面的數字狠狠的嘲弄了一番,腦袋裡無法拼湊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來解釋整個情況,他只能重新將成績單對折,收進書包,跨上腳踏車。
他家位於小鎮附近的半山腰上,往返鎮上學校與家的公車班次極少,中途又會繞經其他較熱鬧的地區,不如騎腳踏車方便,所以就算每天必須騎上半個小時的腳踏車來回他也不覺得累。
但是這一天他從山腳看著一路蜿蜒而上的山坡路,才發現到其實家好遠、好遠,遠到山路逐漸在視線中隱沒也仍然看不見。他每踩一次踏板,距離不但沒有縮短,反而像是在向他宣示著家有多遙遠,遠到他想放棄。
他翻下車,牽著腳踏車往另一條岔路走去,這條岔路是通往父親工作的油漆工廠。
他想這個時候只有小黑會歡迎他。
小黑是他在小學時,在外掃區撿到的一隻狗,因為全身黑亮亮的所以就取名為小黑。那時牠剛出生,全身的骨骼像是還沒完全長好,渾身軟綿綿、熱呼呼,閉著眼不斷發出惹人憐愛的嗚嗚聲,當下他就決定要帶回家養。
但是無論他如何勸說,母親堅決不願意接受他的請求,非要他將狗放回原處不可。
在夕陽下,他抱著那隻幼犬與放學的孩童往相反的方向走在回學校的路上,不斷回頭朝家的方向望,希望母親能夠回心轉意,追了出來,沒想到卻先遇見下班返家的父親。
「現在不回家,是要去哪?」
「媽媽不讓我養。」他將狗舉到父親面前讓父親也瞧瞧:「在學校撿到的。」
「想養?」
「嗯。」他低垂著臉,手仍舉著狗,不敢看父親的神情。
「還不簡單,帶到工廠去養就好了,現在缺一隻看門的。」父親重新發動原本停靠路邊的摩托車:「上來吧。」
靠在父親寬厚的背,夕陽不燙不冷的映在雙頰上,暖洋洋的,懷裡抱著新生的幼犬,像是擁抱著一個甜美的夢境,既虛幻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