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聖偉的傳奇 (中)

四十幾年前家境較為清寒，母親為了讓孩子能有更好的生活，日以繼夜專注於工作，讓工作剝奪了與孩子相處的時間，甚至不知道小偉何時學會走路。

有一天，小偉搖搖晃晃從門後探出頭來叫了一聲媽媽，母親才驚覺「我的小偉會走路了！」為了家計，疏於陪伴孩子成長，這件事情母親至今仍然耿耿於懷。

小偉秉性敦厚，善解人意，孩齡即懂得孝敬父母，循規蹈矩，尊敬長輩，友愛同學，和善的性情深得長輩們讚賞。「靜默」是何聖偉的特質，不管在何種情況下都不會與人爭吵，即使被同儕欺負，也都是打不還手、咬不還口。

過於敦厚溫和的孩子似乎比較容易被同學捉弄，上毛筆課時制服的背後是同學的畫布，黑色墨水暈染了整件衣服，體育課玩躲避球總是渾身瘀青，鉛筆盒裡面老是凌亂不堪，滿是被折斷的鉛筆，母親看在眼裡，心中盡是萬般不捨與疼惜，問他為何不制止或告知師長，

他卻回答：「告訴師長會害同學被處罰，我會難過。別人打我雖然會痛，但那是短暫的過了就好，如果我還手，別人會跟我一樣痛啊。」他的靜默讓母親束手無策。

認識小偉的人都知道他不吃葷食，理由是肉屑會塞牙縫，很噁心，他會怕，他喜歡跟著爸爸吃素食，所以上學時便當裡的剩菜總是肉片，不論母親如何好言相勸，威誘利迫，肉總是嚥不下口。

我們發現殺生是他的忌諱，從一件事當中可看出端倪，某天寫作業時，一群螞蟻經過眼前，爬上作業本竟導致他無法繼續寫功課，常人直覺反應是用手指壓死或大力一揮，螞蟻輕而易舉便消失無蹤，而小偉只有兩種方式;

一種是靜靜目視螞蟻通行

一種是用手輕輕的幫牠們挪移尊駕

這次他的理由是：「螞蟻在尋找食物過冬，不會干擾到我，牠們雖然小，但也是有生命的動物。」

現在想來，小偉的一言一行光明清雅，流露出真誠的慈悲心，一念慧解，光照無盡，光風霽月的胸襟和易於滿足的個性，似乎在告訴我們，心中一念牽，萬物皆得全，生物的靈動不僅止於人類，上蒼賜予的生命不論大小都應給予至誠的尊重，人間事物包羅萬象，學習包容方能如宰相肚裡撐船，人事和諧一切善緣由心相生。

小偉的口頭禪是︰「芝麻綠豆小事，幹嘛計較！」還時常拿這句話來告誡我：「別為了芝麻綠豆小事鬧脾氣嘛！」此句話語時常縈繞心田，以前不覺得這句話有何意義，如今想來令我汗顏。

記得有天放學姐弟倆走在人來人往途中，遇見了行乞的流浪人，兩人背著書包肩併肩緊靠一起，以為小偉會害怕，沒想到他卻從口袋中掏出母親給的零用錢，將銅板擲入碗內，隨即轉身跟上我繼續回家的路程。

雖然當時不懂佈施的意義，但內心不禁對弟弟的勇氣升起了敬意，口袋中的零錢是他捨不得買零食存下來的，年僅八、九歲的孩子卻能在那當下感同身受，流露出慈悲善念，這就是何聖偉。

民國七十九年（西元一九九○年）四月八日，早上八點十五分左右，小偉從家中矮床上跌落地板，隨即昏迷送醫急救，事發前沒有病痛，沒有徵兆，也查不出病因，搶救三個小時後小偉恢復神智，與家人有說有笑，那一夜母親陪著小偉同睡在病床上，好怕這小小的生命從眼前消失掉，母親不斷地在心中祈禱著：

「只要小偉好起來，我什麼都可以放棄！」

小偉似乎懂得媽媽的心，臉上堆滿笑容一直對媽媽說︰

「媽媽，妳放心，我不會死！」

「媽媽不要哭，我永遠不會死！」

看著小偉天真的笑容，母親暗自思忖著︰「想必是神佛護佑，小偉應該平安了」。但不知為什麼心裡卻沒來由的一陣心酸，眼淚不由自主的一直流，混亂不安的心根本無法思考，為什麼小偉一直說「我不會死」？

十歲孩子對於生死了解多少？ 晚上八點十五分，小偉再度陷入昏迷緊急搶救，這次昏迷讓他住進了加護病房，醫生查不出確切的病因，只能盡力醫治。病房外，母親心力交瘁、淚已潰堤，唯有把希望託付給神明，堅信唯有菩薩能救助我們，冀盼上蒼憐憫一位母親的心。

接下來的三天裡，父親和母親以及親朋好友，每天疲於奔命穿梭於醫院、寺廟，哀求醫生竭盡所能，祈求菩薩眷憐救護，尤其是大伯父和小姑姑，他們都是虔敬修持的道門中人，對小偉也是疼愛有加，在此危急之時他們更以自身所能竭力為小偉爭取希望，這一切真誠的關懷、祈禱、奔走，都是為了要喚回小偉。

第四天（四月十一日/農曆三月十六）晚上，雷雨交加，不曾停歇，凌晨時分（即四月十二日/農曆三月十七），院方發出病危通知，母親異常冷靜地親見小偉安然辭世，不准大家將眼淚落在他身上，其實母親的心已經徹底粉碎了。

對我們一家人來說，那一夜是個斷腸夜，徹夜不停的寒雨猶如一位母親絕望的心，給他生命卻留不住他的生命，是此刻為人父母者最大的哀慟，這種無奈令母親數度昏厥，失去小偉曾讓母親一厥不振，失去鬥志。

十年親情真的太短暫，原以為一切都在安康穩定的幸福中，然而事與願違，死神的召喚一夕間讓慈母頓失愛子，錐心之痛如寒冰酷極重擊身心，那稚嫩的臉龐、歡樂的笑聲從此消聲匿跡，猶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想到往後永遠無法看到小偉成長，懊悔陪他太少，無法牽著他的手，教導他追遂夢想開拓視野，這是慈母至今最大的遺憾，說到這裡不禁令人鼻酸…（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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