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破碎的人生，也有一首主題曲

曾經有這樣一個人，寫了一首曲子，曲中描繪斯土斯民的濃厚情感，也解放了人類對於自由的渴望。這麼一寫不得了，被俄國禁演。可是越禁越火紅，人們更想聽了。不顧俄國反對，人們開始在小巷、在酒吧、在暗無天日的監獄裡哼著這首曲子。

曲子裡燃燒出強大的能量，喚醒了人類的良知，激發了群眾對於不公不義的撻伐。聽起來就像是音樂劇《悲慘世界》那首《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的翻版對不對？不過並不是。它的名字叫《芬蘭頌》，給了芬蘭人民族自決的希望和線索，最終一鼓作氣推翻了帝俄，1917年成立了芬蘭共和國。

這個作曲家是西貝流士，《芬蘭頌》後來被尊為芬蘭的第二國歌。而除了《芬蘭頌》，西貝流士最知名的創作也許是《小提琴協奏曲》。不過這並不像《芬蘭頌》那樣為國為民、拋頭顱灑熱血的激情創作，而是一封寫給自己的私密情書。

而這一切得從西貝流士是個酒鬼說起。

是的，即便寫出《芬蘭頌》這樣撼動心靈的作品，即便已交出了二部交響曲傑作，西貝流士的內心其實有個缺憾。年少無數的夜晚，他在星夜下拿起小提琴，奮力地奏，想要讓自己成為卓越的演奏家，但碰到馬勒晚年的知交布梭尼，他就知道這一切都不可能了。

不是布梭尼驕傲跋扈，也不是布梭尼和自己的美學不同，而是當西貝流士聽見布梭尼一拉起琴，美妙的旋律隨之飄揚，他就知道。自己就算窮盡一輩子的力量，也達不到布梭尼的成就。顧影自憐，淚滿衣衫，青春的夢，就這樣被徹底粉碎。

據說西貝流士就這樣染上喝酒的惡習，在酒裡忘卻寂寞，也在酒裡告別了過往；據說西貝流士從此就改行專攻作曲，不碰演奏；可是也據說，西貝流士常常夜裡發了狂，在大街上亂走，像是失了魂魄的人，要在每個轉彎的地方，找尋在上個路口，早已錯身的自己。

而我們不都有過這樣的經驗？年少時曾經愛過的那個人那件事，哪怕早已事過境遷，哪怕不被期待而必須忍痛捨棄，總在靜默的夜裡，讓人感到寂寞的蒼涼。

西貝流士的內心，永遠有那樣傷懷的自己。得不到撫慰，也不好意思向他人清楚地訴說。說到底，這是一個以《芬蘭頌》傳遍整片國土的巨人啊，他也會有那樣需要被好好地擁抱的時候嗎？

據說這首曲子在1903的原稿，有許多部分是無法被演奏的，只有在腦子裡才可能被完整地呈現出來。為什麼會這樣呢？原來那一夜，西貝流士喝了酒，想起了布梭尼，拿著小提琴緩慢地拉出哀傷的旋律，久久不能自已。

在酒精的催發下，他突然發瘋似地振筆急書，就好像在說，「這一生是當不成小提琴家了，但腦子裡還有那麼多的音符在跳躍啊。就讓繆思帶領著我在此刻燭光照耀的桌前，演奏一首屬於自己的主題曲吧！」

這就是西貝流士的《小提琴協奏曲》的深沉秘密：一個世紀以來，有太多的人如我，彷彿嗅到了同類的氣味，而感到被深刻地理解。既是魔幻的一刻，也是救贖的一刻。

這樣的曲子裡沒有貝多芬的對於命運主題的抗爭與超越，也不見巴哈的神性與尊嚴，更聽不到孟德爾頌般優雅的漫步。可是這樣的曲子，往往在靜夜裡和心的流動合而為一，在不經意地的時候，一跨步就到了最遠的地方。

在台灣，西貝流士的《小提琴協奏曲》，是我聽得最多，也最不敢隨便亂聽的音樂會曲子。這樣如歌的行版，就像日劇《First Love》一樣，在回憶裡憑藉著一首宇多田光的青春旋律，重返了早已忘記的年少。你好喜歡西貝流士寫給自己的歌，但你又怕任何新的版本演奏，都會破壞了這份私密的情感，所以不敢放膽多聽。

可是魏靖儀要來衛武營，我知道我不必擔心。

這不僅是因為他是2015年伊莉莎白女王國際小提琴大賽桂冠，而是魏靖儀的小提琴很不一樣。他的演奏不講求力量的展現，更無取寵的舞台效果，就只是直白白地切入事物的核心，既誠懇又溫柔。就好像他靠著一把小提琴對你輕聲地訴說：縱然是這樣千瘡百孔、青春夢逝的自己，無人凝視也無人問候，也值得被深刻地愛上一回。

【2023衛武營國際音樂節】閉幕音樂節《孔雀傳說》

希爾博格：《孔雀傳說》單簧管協奏曲（千禧年版）
西貝流士：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作品47
拉威爾：《庫普蘭之墓》

指揮｜簡文彬、單簧管｜馬格努斯．霍爾曼德、
小提琴｜魏靖儀、高雄市交響樂團

時間｜4/23（日）14:30 、地點｜高雄衛武營音樂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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