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迷霧中的逃亡

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大霧迷漫的陷阱

二零一二年盛夏,我獨自踏上旅途,逃亡在城市的緊迫追逐,就在我旅行的終焉「遼寧省大連市」,原定在七月五號晚間,從「大連周水子機場」飛到「上海浦東機場」,一夜過後,再從「上海虹橋機場」返回「台北松山機場」,結束這段十五天的旅程。這是我第二次離開台灣,卻是第一次獨自出國,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和勇氣,血氣方剛地做下這個決定,遇到如此劇變的轉折,是我始料未及。
「大連」,是一座被大霧繚繞的城市,稱為「霧都」也不為過,如此優美的名字,卻是耽溺我返程的一位刺客。七月五日,因為大霧濃烈,能見度太低,機場完全封鎖,及時趕到機場的我,被這突來乍到的訊息震懾了,完全無法思考,也完全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辦完退票手續之後,載我到機場的朋友爸爸也到了服務台,將情形據實以告,希望能趕緊想出對策,否則回不了上海,趕不上回台灣的班機,後果會怎樣,我真不敢想像。
離開機場,轉往火車站,滿心希望至少能有車次可以先離開大連。到了人潮擁擠的車站,只是在大門口,我便已經知道了答案。而身旁一堆黃牛客不斷向我兜售長途客運,當下煩憂至極,根本無從理會雜事,服務台的回答跟我預想的一樣,更加深我的無助,蹣跚地走回車上,向伯父說明狀況,也告知了剛剛客運拉客一事。我趕緊用手機上網,企圖找出可行的辦法,這時,距離回台班機起飛,剩不到一天的時間。
真是禍不單行,在大陸辦的旅客用sim卡,裡頭的額度已經用罄,無法再上網或是撥話。「難道真的無計可施了?」內心不斷的問著,叔叔說道:「不如你先坐上客運吧。」我也只能同意,畢竟大霧不會短時間內散去,飛機也不會載客了,沿路找到當時的黃牛,他滿懷欣喜的帶著我走到巴士,眼睛閃爍地報價,我找找錢包,盤纏早已用得差不多,只好跟叔叔先借著,行李搬上車,跟叔叔道謝,心慌的坐上了客運。
這時我的腦海裡全是空白,一方面是不敢置信這樣的情節發生在我身上,而我也不願再多想,再多思考也挽回不了甚麼,就這樣,我躺在客運上的窄床,拿著手機,盡可能向認識的人求救。
但我也明白,木已成舟,面對回不去的現實,才是我該做的。

暗自啜泣而無計可施

客運一路駛離這大霧圍繞的都市,我本該帶著歡笑離開,並期許下一次的到來,這劇本的更改如此快速,讓我無法適應。車子開到大連港,司機要我們下車,改搭渡船,到「山東省煙台港」。每人發下一張船票,還摸不清頭腦的我,跟隨著其他乘客到月台候著。這時候大概是晚上七點多,距離九點開船還有一段時間,我把sim卡換回台灣的門號,撥打航空公司的客服專線,要把班機時間延後。
一連撥了幾通,因為收訊不好,通話斷斷續續,而沒有結論。過了會兒,剪票員一聲吆喝,眾人往前簇擁,我明白,也必須接受,孤立無援的命運。
登上渡船,上頭有很多座位,其他人紛紛坐落,我選了個靠窗的角,窩在那邊,一邊回想,一邊淚從中來。這艘船要航行七小時,到岸上是凌晨四點的事,而我趁著還有收訊時,繼續打給航空公司,所幸接通了,告知狀況後,先把班機延後兩天,此時,客服員的說辭更讓我錯愕,他說,改班機要多付一千五百元人民幣(相當七千五百元台幣)。我簡直說不出話來,客服繼續說著,因為現在是旅遊旺季⋯⋯等等,毫無退路的我,只好先答應更改,到上海再去匯款。
通話結束,淚也流乾了,正想休息睡一下,突然一個訊息傳來,是前一次從大陸回台之後,在網路上認識的朋友,他住在江西省南昌市,這次來原本要找機會見面的,他卻有事無法碰頭。電話那頭傳來一連串的關問,因為大連到上海的機票是請他幫忙訂的,所以退費和機場關閉的消息有短信到他手機,他詢問著我有甚麼打算?這些問題又讓我悲從中來,直泣著說我不知道。
張大哥知道我沒法子,用他身邊僅有的資源幫我查詢解決的辦法,而我只能期待好消息從話筒那端傳來,船隻走向海中央,收訊漸漸不清,我收好自己的財物,側身躺在硬冷的座椅上,奢望有個安眠。

張大哥無眠的援助

一陣陣侵擾耳膜的打呼聲,像是叫醒旅人不安心情的鐘響,這種狀態持續著,稍微睡點我便無法繼續入眠了,看看手機,一樣沒訊號,已經快凌晨三點,我拖著臉龐,望著窗外,茫茫大海,我如同桎梏在大牢裡,任由宰割。
些許光亮襲來,不是貪睡的日光,是張大哥睡前留給我的十幾條訊息,慢慢地傳過來,我亦慢慢閱讀,裡頭這樣說著,這艘船到達的煙台市,早上有班機到上海,而且抵達時能趕得上回台的飛機。天阿!這則消息比起日光更讓我雀躍,但我並沒有因此大聲呼喊,心中的忐忑及時阻止了躍動。
我回撥電話給張大哥,他說飛機票要九百元人民幣,而時間的確可以趕上返程班機,當下我不假思索的答應購票,但是,我沒有足夠的錢。張大哥只有向我詢問證件號碼等等的資訊,直接地要幫我預訂,有關款項等等的隻字未提,而我說道,待我下船後跟司機拿行李,問問能不能退車費後,再請張大哥訂票比較恰當,他說這樣也好,要我待會確定後跟他說。
船隻靠岸,我匆忙地走到外頭,期盼巴士快點從下層的停車處開出,二十分鐘後,才終於等到,其他乘客紛紛上車,只有我是要拿著行李離開,對著司機表明我的處境,希望他能退費,好讓我從港口趕緊坐車到機場。然而,司機和一旁的人員視若無睹、互踢皮球,完全不予理會,以他們的觀點,只想早點完成這趟載客,而我的死活,如同腳邊的石子,丟棄也不可惜。
無法取得共識後,我傷感的拖著行李,跟著人群,離開渡口,目送那班巴士離去,我一路快走到外頭的馬路上,身上只剩二十元人民幣,心裡想著,肯定會有人要搭計程車,或許有好心人願意幫忙。
憂慮的同時,前方有一位女士正把行李放進計程車的車廂裡,我上前去,非常緊張又急促的說著我的請求,卑躬屈膝,連說幾十次的「拜託」,也懇求著司機幫忙,希望這位小姐能借我幾個錢,也希望司機能行個好,載我到機場去。所幸人情是溫暖的,她答應借我錢,司機也允諾收我三十塊的費用就好,還來不及道謝,先把行李拖上車,門一卡上,立刻就走了,深怕多耽擱一會兒,事情就有變故。
路上先向這位小姐道謝,接著拿出手機,打給張大哥,他也隨即地完成訂票手續,感謝的心情實在無法言語,他也倦了,我便不再多說,勸他快歇息,附帶一聲「晚安」。這時已經是早上五點,天微微亮了,讓我明白這都是真實發生的,而非虛假的幻覺。車開到火車站,旁邊的女士給了我二十元,沒多說甚麼,卸下行李離去,剩下虧本的司機,和有如惡夢初醒的旅客,一路駛向計畫中並未安排的地方。
從未想過會來到煙台,也不知道從港口到機場有多長距離,司機馬不停蹄的踩著油門,多想快到目的地趕緊把我扔了。

惡夢乍醒

近半小時後,抵達「萊山機場」,這段長度就好比從淡水開到新店般漫長,幸虧是清晨,路上零星的車輛,阻擋不了司機沒抬起的油門。這時已是早晨六點,搬下行李,目送司機離去並道謝,緩緩踏入沒有人煙的機場,還沒到營業時間,裡頭沒有開燈,只有少數的廣告板或指示燈是亮著的,找了個位置先坐下,拿起叔叔離別時給的蘋果,憔悴地咬了幾口,突然有點癢,才驚覺身旁一堆蚊子,拖著行李移到登機口附近。
萊山機場是國內線,因此不大,原地轉一圈能瀏覽結束,但我卻無心思記錄這突來的插曲,走到外頭,天雖漸漸光亮,但還是灰濛濛的,我心中的靜水又動了漣漪,不斷祈求,讓我安全的回家,拜託了。張大哥為了幫我,硬是等到早上五點,替我線上付款訂票後,才安穩地睡了,早上他還得起來工作呢,他能睡幾個鐘頭?
一想到這裡,我便打從心底地感謝,如此幫助一個素未蒙面的人,還付了錢,更令我鼻酸的,是他無眠的為我操心。
當時沒有問清楚起飛時間,也不好再打擾張大哥休息,印象中說是八點半左右,等營業後再詢問服務員便知,也表示著有近兩小時的空檔要消磨。擔心著和大連的同樣情形會再度發生,拿起耳機,聆聽樂曲稍作緩和,讓自己放鬆。
過了一會兒,有旅客慢慢的到了,也有旅行團的成員等等,身穿制服的人員開了燈,機器運作的聲音加速我的緊張,一心認為烏雲尚未從我頭頂離去,片刻我都不敢懈怠,班機訊息的告示板接著打開,找到領票口,行李箱推送進去,手拿著機票,而我的不安卻尚未停止,總是害怕飛機隨時會停擺等等,這種念頭不斷地浮現,使我幾近無法喘息。
走過安檢,在一大扇落地窗前等候,不斷盼望能順利啟航,否則張大哥的勞累,我的奔波和費神,都將化為烏有。
天空持續迷濛,象徵我的心情依舊灰暗,直到登機的消息從廣播傳出,我堅硬的雙肩才鬆緩下來。坐上靠走道的位置,其實我都是喜歡靠著窗,觀賞外面的風景,聽著音樂,隨筆記下當時的心思,但現在可以幸運的回上海,怎能多要求些甚麼呢?現在也終於有合適的時間和空間,讓我可以闔上雙眼、正常的呼吸與攤身。
九十分鐘後,抵達上海虹橋機場,這時候已經快十點,而回台灣的班機是十二點起飛,在煙台時已經跟航空公司取消改機,只要能安全的辦好登機手續,一切就石沉大海、塵埃落定。拎著行李,搭上航廈間的接駁車,心情略顯浮躁,部分來自天氣的炎熱,另外則是擔憂,深怕這短短路上起了甚麼變卦。
十分鐘後,到了國際線航廈,已是十點再多一些,辦理手續等等的例行公事,無暇瀏覽免稅商品店,攤坐在椅子上,感嘆著,這如夢的一切終於結束。

驟雨

拿起手機,對著自己錄下這漫漫一夜的自白,不可置信的過程,就像是場惡夢,如今方才乍醒。向張大哥發了訊息,告知他我已平安到達,可以順利回台灣,而其他大陸的朋友也傳來很多慰問的信息,我便一一傳遞平安的喜訊,並感謝他們的關心。
這趟旅程,是名副其實的「逃亡」,我體會到「人情冷暖,聞者自知」,在絕處逢生之際,好不容易有了轉機,又轉回死胡同,走進深處,有條小巷,領我走向光明。若是將這段故事,翻拍成電影,其中的曲折離奇定會讓觀眾瞠目結舌,然而這卻是如同「鐵達尼號」真實發生過的。
十一點三十分,廣播器的聲音,敲響了我心中的禮讚,卸下一切煩惱,我躺在椅背上,有了穩固的依靠,窗外的天氣和來時一樣晴朗,光線直指著我歸去的方向。
兩小時後,久違的故人前來迎接,慶賀旅途平安地劃下句點,他,選擇下起驟雨,洗去我殘餘的不安。

本文脫稿於 00:24,25.09.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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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頸鹿脖子長,話多喜歡碎碎念,偶爾聽聽還蠻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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