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的香港國際機場空蕩了無人煙,僅剩等候旅程與清潔的翏翏數人。候機處的走廊一片死寂,扶手電梯的嘀嗒聲似是倒數著最後能留在我城的分秒,空氣壓抑的喘不過氣,推著行李車的手在抖,掌心冒汗到大概遇上任何巡查的人都懷疑的程度。但我想這些不安與焦慮更多在於,我不想離開。還想再好好看看香港,再望望那些我最在乎的人和事。
然而站在落地窗前凝視著必須乘搭的航班的時候,好多思緒湧過,耳機配上的是一首漸漸。其實早已糢糊了雙目,我抬頭盯著天花讓淚流回去,因為旁邊還有人,因為不知道是否還有便衣。我告訴自己無論怎樣也得假裝如常,假裝彷佛這一趟只是普通的旅程。我以為雙手藏在口袋就看不見顫慄,其實早已徘徊在崩潰的邊緣。後來收到一些訊息,等候區又來了幾個脫下口罩聊天的外國人,一心祇想著躲得遠一點,兩者都成功轉移了我的注意力,直到,登機廣播響起,我拖著沉重的行囊走去。
往飛機接駁處緩緩的走著,我湧起強烈的衝動,如果我現在往回走,如果我說我不上機了,如果我就不顧一切的逃跑,是不是就可以留下。腦際閃過無數個念頭,但我終究還是沒有那麼做。終究只是沉默步上離去的航班。即使,最後的那步,我猶豫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踏足香港的土地了吧。
機艙門無情的關上,機身移動準備起飛。我盯著窗外的夜景,用力的記住每盞燈火。我以為我會哭,但是我沒有。又或者淚已徑自滑落太多遍,在過去兩年的分秒,已蓋過最後,祇剩一副靈魂的軀殼。還是其實沒有太多的實感,所以仍在逃避不能回來的事實。所以非沒有崩潰,僅是還沒。難過的無力,悲傷的疲憊,終究在再沒能踏足香港的瞬間化成無語的苦澀。心臟碎裂一千遍而我卻還是幸與不幸的活著。沒有什麼詞彙能剖析此刻心情的複雜。順利出境讓我鬆了口氣,至少我還是自由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但若說自由的定義是心,我想我並不自由。
凌晨的航班,機內的燈都被熄滅,唯我亮著後方角落的光書寫著這堆過於冗長的文字。問空姐要了一杯白酒,想也沒想就仰首嚾下。難喝,大概不是本質,而是心情。
我想所有的所有都比我想像的還要來的沉重。我的憂鬱與焦慮又找上了我。祇好不斷寫。決定把這些凌亂破碎命名為〈流浪者日記〉。因為二零二一年四月的這天,我離開了香港。自此,先去了家。因為失去了家,到哪都是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