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四日,下班後,在奶奶的引領下,爸爸到阿婆靈前拈香,江伯伯見人來,趕忙呼叫他老婆:「阿邦來拈香喔!妳接待一下!我不會…」阿玲阿姨出來:「我也不太會啊!都是譚媽媽教我的…」她邊說邊點了香,遞過來,當爸爸舉香鞠躬時,她便唸著:「媽媽!對面阿邦來給妳拈香,請保祐他身體健康、事業成功!」拜完,把香交還給她,插上。他們夫婦這時和奶奶小聊一陣,表情輕快,看得出來,在辛勤照料重病的阿婆這麼多年後,此刻,他們都有一種解脫感。壽終正寢的離別,無需不捨,更不必呼天喊地,爸爸的致祭,也靜穆而不悲傷。
「啊!忘記帶你去看看阿婆!」回家,換了衣服,奶奶才說:「下午阿琛都去看了!面色紅潤潤的,比生前還美!」阿婆的遺體擺在客廳租來的冰櫃中,爸爸並不畏懼瞻仰死者遺容,但也不想專程跑過去看。弟弟的生活畫記錄了這件事,他注意到棺前供著的飯,說是要給阿婆吃,另外有毛巾,要給阿婆洗臉的,但最後他說:「我感覺有一點點可怕!」媽媽以前最怕碰到喪葬的行列,這次她卻能淡然處之,大概死者是熟習的人吧!其實死亡是所有生命的共同歸宿,現在的活人,有一天都會成為死人,像樹葉黃了就落下那麼自然,因此,死人並沒有什麼好怕的。
「弟弟!你記得阿婆嗎?」爸爸問。他瞪著眼睛,思索了一會兒,帶著些茫然的點點頭。「真的?」或許他記得的是躺在冰櫃中的阿婆吧。珣倒應該有印象,當珣會跳會叫時,阿婆還常來我們家:「妳冇叫我?」「阿嬤─」很大聲的。「喂─!古錐的!古錐的!」呵呵笑起來,她總愛這麼逗珣。然而,我們對她有多熟悉呢?直到接了訃聞,爸爸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江賴阿浮」,民國五年生。
四月廿六日,晚飯過後,江家靈堂顯得騷動,大概一些近親都到了,在靈前成排坐著,直到院門外,不久,法師誦起經來,間雜著鐘磬的敲擊聲,唸佛號時,家人們也附和著,最後主持的法師還講了一段經,爸爸在三樓神明廳看書,本來音響播放著畢約齡唱的詠嘆調,在對面麥克風的干擾下,簡直不成調了,索性關機,任耳朵充滿莊嚴。奶奶說,用佛教的儀式,靈堂的氣氛平和溫暖,若是道教,則會有點陰森嚇人,這些爸爸不懂,姑妄聽之吧!
頭七過後,在我們巷口對面,搭起了高大的告別式棚子,佔去一半的馬路,爸爸以前最反感的,但碰到鄰居如此,發覺自己沒有話說,這就是中國人生活的「藝術」吧。四月三十,江家請尼姑做整天的法會,奶奶把家裡打掃得整潔光亮,讓師父們中午休息。五月一日,阿婆出殯,爸爸因勞動節放假,早上參加了公祭,種種儀節,十分繁複,但自有禮儀社為喪家打點,那司儀唸祭文時結結巴巴,不時探頭去看擺在桌上的小抄,但仍以受過內政部的喪禮課程為榮,他特別強調家祭時女婿殿後而且四拜是完全遵照古禮的,那多的一拜是感謝丈母娘為自己栽陪了一個好牽手。無論一般人對禮儀社多麼沒有信任感,但事到臨頭似也只有任它擺佈,我們的傳統太龐大、太悠久,又有太多的禁忌,渺小的個人捲到裡面真是身不由己…。在棚內等候公祭時,見喪家聽令一會兒跪、一會兒起,爸爸的神思不知飄到那兒去了。
90.5.4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