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重發,原寫於:2018/05/17)
在電影無限之戰中,薩諾斯的思想與做法應該追溯到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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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網路評論追溯的對象是於 1826 年提出人口學原理(Essay on the principle of population)的馬爾薩斯(Thomas Robert Malthus)。馬爾薩斯認為,如果沒有限制,人口是呈幾何速率增長,而食物供應呈算術速率增長。這樣下去很快人口增長超越食物的供應,會導致人均占有食物的減少。
人口與資源曲線
圖片轉自:https://www.goconqr.com/note/1350263/thomas-malthus-theory
馬爾薩斯的預言沒有成真,是因為後來發生了工業革命,有效帶動了農業生產技術提升(包含施肥、機械化、基改等),大幅提升了糧食生產量。
馬爾薩斯的《人口論》
圖片轉自:https://www.studyprobe.in/2020/03/malthusian-theory-of-population.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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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生態學者哈丁(Garrett James Hardin)卻進一步延伸了馬爾薩斯的想法,並提出了更艱難的課題。哈丁於 1974 年發表了文章《 Living on a Lifeboat 》,認為以糧食救濟衣索比亞饑荒會引致人口過多,而人口過多卻正是衣索比亞問題的根源。
生態學者哈丁(攝於 1968 年)
圖片轉自:https://www.garretthardinsociety.org/gh/garrett-hardin-photo-1968.html
「救生艇倫理」假設在大海中只有一艘可載 60 人的救生艇,而艇上已有 50 人,仍有 100 人在海中待救。艇上的人面對三個選項:
- 讓那 100 人全部登上救生艇,則救生艇會超載沉沒,結果是全部150人都淹死,「徹底的正義造成徹底的災難」。
- 只救其中 10 個人,可是用哪些準則決定哪 10 個人可以得救?另一方面,載 60 人與載 50 人比較,救生艇的「安全系數」會下降,增加艇上的人可能承受的風險。
- 不救在海中的人,那麼艇上的人生還的機會就會最高,不過就需要不斷驅趕任何試圖登上救生艇的人。
(ㄎㄎ如果你跟我一樣宅、看過動漫 Fate/Zero,你就會覺得既視感滿滿-///////-)
從救生艇引申至資源有限的地球,富國人民就像救生艇上的人,而窮國人民就像在海中待救的人。讓問題變得更複雜的是,窮國人口的增長率遠高於富國,如果不同人群仍然保持不同的繁殖率,就不可能做到所有人財富均等,如果要強行達成這種平等,則所有人的後代只能在一個破敗的環境中生活。
顯然,糧食問題就算暫緩,環境承載的問題一直都還在,並且在可預見的未來還會持續惡化。那麼,你是否會像哈丁一樣據此主張不應該以糧食救濟衣索比亞?或者像是薩諾斯一樣,在彈指間毀去一半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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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救生艇難題,哈丁還指出,創立「世界食糧銀行」(World Food Banks)由富裕國家儲備糧食以在緊急時刻救助需要國家,這種構想的問題。
首先,這種做法背後潛藏龐大的隱藏利益(當國家為了意外的緊急狀況事件,而將食糧以市價買進貯存預做準備時,間接地使需求大於供應而令產品價格提高;農人為生產更多食物而使相關產業得利;儲存食糧之處也因此受益;各式交通產業因農產品的搬運創下更多的利潤⋯⋯) ,所造成的後果為何?
貧窮國家總是在遭遇到意外的緊急狀況事件時,藉由世界食糧銀行獲得救援,此時,貧窮國家便無法學著修改其原先的狀況;富裕國家和貧窮國家間的貧富差距,是只會愈來愈大而不會減小。因為富裕國家其再生(reproduction) 的能力、繁榮程度是與日漸增的,與貧窮國家的差異則只會增加;於是,善意的救援僅讓苦痛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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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所謂的「棘輪效應」:所有的生態環皆有其自然地存在的平衡關係。當有一物種過度使用其所處之自然環境,就會造成該物種滅絕,以恢復自然的平衡。以人類為例,一旦某地區的人口數超過當地的飽和量,隨之而來的即為食糧缺乏時期,導致饑荒、疾病以及為爭取稀少資源而發生的戰爭,結果就會使人口數目再回復到該土地所能承擔的狀況。
若依據「世界食糧銀行」之運作過程,可視為如「圖一」所呈現的樣態,藉由外力救援使之暫時免於飢荒的災難,這解決方法所導致的結果僅是治標不治本!窮貧國家飢民的人口仍不斷地增加,再達超過自然環境飽和量,形成更嚴重的飢荒,此時更多的人力、物力再投入這愈滾愈大的無底洞中;這就轉變為「圖二」的情勢了,問題日益嚴重,再竭心盡力援助飢民的結果,竟是造就另一次悲劇的開端。
哈丁救生艇倫理學圖示
圖片轉自:https://in.ncu.edu.tw/~phi/NRAE/newsletter/no25/10.pdf?fbclid=IwAR2pwxwb5yI2mqjJKZMXz8EHX3nz9S-MT-306k4625xp_PNTayKRrp36lto
顯然地,世界食糧銀行對無人口控制國家的救援行動,不但使得貧窮國家的自然環境加速耗竭,也令富裕國家的環境增加負荷。根據棘輪效應,大自然會自己處理這種悲劇。當人類無節制地增加人口量時,大自然便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調節、控制,以回復平衡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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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對於薩諾斯或者生態學者哈丁的批評都會是:這其實是極其不人道,因而是很不負責任的做法。或許彈指即毀滅宇宙一半生命的做法還看似「公平」一些,因為死去的人似乎是隨機的;然而無論是馬爾薩斯還是哈丁的做法,基本上都是犧牲下層階級或貧窮國家的人口及其生存權益。
以上採取的是一種倫理或人權上的批評。另外的聲音來自如 William W. Murdoch 與 Allan Oaten 等學者,他們認為哈丁的假想題簡化了現實情況。他們主張對於人口及飢荒的困境要採取因應措施以減輕其痛苦,透過由出生率切入,人口成長的控制尚須考慮食糧輸入之外其他的事實(諸如社會、經濟條件的改善),而非束手無策的屈服於「自然的人口循環」(Natural Population Cycles)。
貧窮國家可以依靠農業改革、財富重分配、提升國民所得、就業率以及教育程度、改良醫療保健措施,以及提高婦女地位等方式,來促成生育率的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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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批評看似很有力,但真的站得住腳嗎?我們的地球真的足以承載目前的人口持續成長直到我們攀過高點開始往鐘型曲線的另一邊下滑嗎?人口、糧食與環境承載之間的平衡,真的是全球人類有信心可以加以控制、調節的嗎?
要對馬爾薩斯或哈丁做人道主義批評非常容易,但某種意義上也很膚淺-我們都可以不加思索或在沒有任何擔保的情況下,聲稱一個人的存在有多少價值、有多麼不可取代(就像無限之戰中,美國隊長一直以來的立場一樣)。但這究竟是如何證成的呢?我們怎樣界定出人類的價值與什麼是反人類的價值呢?
著名大陸科幻小說《三體》就嚐試挑戰這種我們日常生活中視為理所當然的(個人主義與人性尊嚴的)價值觀。作者劉慈欣悲觀地認為:如果危急整體人類的災難(比如地球毀滅或外星人入侵)發生,那麼不可能有任何人逃得出來。少數富有階層的菁英在無可挽救地球的情況下會開始籌劃逃離地球的計劃,但是全球的其他人口都會打著「反人類價值或反人類罪」的旗幟加以干涉。最後就是人類會很平等(或許也很無奈)地一起滅亡。
劉慈欣的《三體》
圖片轉自:https://m.jiemian.com/article/20627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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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認為,我們需要意識到問題的深度。
許多人認為薩諾斯大概是 Marvel 截自目前為止打造得最好的反派(有些人或許還會納入黑豹中的 KillMonger)。但何以證成他是最好的反派,原因不只在於他本身足夠強大從而讓復仇者聯盟第一次遇到真正的危機,而在於他處理了更深層次的辨證:人類中心與非人類中心的課題。(就如同在黑豹之中,KillMonger 帶領了男主角進行了——傳統主義 vs. 進步;孤立主義 vs. 殖民主義等議題或價值的辨證歷程。)
KillMonger in the movie Blake Panther
圖片轉自:https://www.theatlantic.com/entertainment/archive/2018/02/black-panther-erik-killmonger/553805/
老實說,這對於一部英雄片來說,實在是一個極其冒險的舉動——因為英雄片的看點難道不就在於證成個別、獨特的個人,其不可抹滅的價值與雋永的經歷嗎?
薩諾斯的掙扎體現出來的議題深度在於:他擁有一個非人類中心的理想,但仍舊帶有人文主義的情懷。他並沒有失去作為一個個人可以去愛、去看見與擁抱另一個在他生命中個別獨特且無法取代的個人。(不像某些也擁有可怕願景的反派,他們已經不管俗務,也沒有人類的情感。例如:如果你跟我一樣宅你就知道反叛的魯魯修裡面的國王就屬這種咖 XP)但他還是執著於去實踐那個非人類或者非生命中心的理想,然後灌注他扭曲的父權思想與習氣給所有衰小的存在 =皿=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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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進一步說,薩諾斯的做法也不能說就是非人類中心或非生命中心的,因為他考慮的重點還是在於人類或生命的存續(而且可能還是有一定質量的存續),在這一點上,他選擇犧牲半數的個體。
於是在這個議題深度上,其實我們無法單純用一維的效益主義或義務論來進行衡量——薩諾斯也可以堅稱自己是義務論者,因為他的行動是在追求人類或生命更高質量以及可以確保的未來存續。這樣的辯證困難或語義混亂也同樣適用於馬爾薩斯或哈丁的命題與做法——犧牲部分的人口拯救環境,你怎麼能說它就只是效益主義的?就像保障一小部分的人逃離行將毀滅的地球,這究竟是體現人類價值還是反人類罪?這究竟是義務論或效益主義?
在人類整體滅絕或地球毀滅的前提下,我們還可以證成個人的存在有無限或不可取代的價值嗎?這個命題本身不荒謬嗎?還是提出這問題的人才荒謬?我們要繼續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嗎?還是只有全人類被解決,才是最終的解決之道?還是我們又可以引頸企盼下一個類似工業革命帶來的農產提升的奇蹟出現?
無限之戰中的大反派薩諾斯
圖片轉自:https://www.polygon.com/2018/2/12/16995222/thanos-marvel-avengers-infinity-war-explained-backstory?fbclid=IwAR2gPImL20kb21gAr1YTGm6QKp8gd_KNFpP-u20VMlM9-D5J5aZ4RgPo8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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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期待下一部復仇者的地方——你可以把這個辯證推到什麼樣的高度?(老實說我覺得黑豹的解法爛透了,以後有機會寫個網誌再說吧 XPP)
漫威宇宙有這麼多的角色,然後還開啟了一個幾乎與傳統英雄電影個人主義與普世人權對著幹的大反派故事線,你到底想怎麼收尾呢?
繼續擁抱未經審視的人類中心與人性尊嚴的價值觀?還是會落入完全從物種競爭與存續、抹滅個性與自由的另一個極端(像是法西斯)?這中間還有什麼可能性呢?
哈丁的命題或許確實極其悲觀並且過度簡化,但是他精準地指出了如是議題的深度:人口、糧食與環境,你不可能只處理或只解決其中一個問題,因為它們三者是連動的;任何只處理其中一個的做法都是治標不治本(在這一點上,其實薩諾斯的做法也是治標不治本,因為生命還是會再繼續增長,除非他就是要定期的去彈指......)。
系統性的思維與整體觀,是人類尚未企及的智慧領域,人類一直以來只(很自私而且殘暴地)注意自己的事情,從不考量其他物種與環境的問題(甚至,自己的事情也處理不好,有無數的證據指出,人類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發展出來的技術,哈丁也是這一點的著名批評者)。
漫威宇宙要進入下一階段的同時,我們真的準備好迎接一幾乎怎樣都樂觀不起來的 21 世紀了嗎?
漫威必須解決或處理好自己搞出來的反派,
而我們人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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