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沒有人像我這麼自戀的,一直覺得這條鐵道與我有關,所以特別找個時間去看蕭菊貞導演的「南方,寂寞鐵道」紀錄片,看到鏡頭升空,火車行駛在山海之間的畫面,我想起的更多了,是的,誰沒有一段火車記憶呢?
原以為這一部在講南迴鐵路的紀錄片,其實更像是在講基層台鐵人的故事,火車會穿過山、越過海、會遇到土石流,多年前還會遇到人為的搞軌案,過去站在旅客的立場,無非希望這些災難都能在一秒之內修復,最好火車永遠不要誤點,生活的秩序立刻回到原來的軌道,記得有一回我看到火車誤點100分鐘的告示,當下開罵的焦急心情,恐怕每個旅客都有。
不過這部記錄片裡提供了更多台鐵人的角度,提醒著我們是基層的台鐵人一直守在鐵道邊,守在火車經過的深山遠海之地,才讓火車一直在我們的生活裡維持一定的軌道,尤其是駛向南方的火車,不但得穿過中央山脈南段,還得繞過南方的半島,前進到更偏遠的的花東。
以前我在枋寮跑新聞的時候,經常寫到南迴鐵路裡有一段長達八公里的中央隧道,以前寫的時候,只覺得那是個南迴的特定數字而已,是可做為明天報紙標題的「最長隧道」,今天才知道光這個隧道就挖了十年,而現在通過黑暗的隧道,也不過就幾分鐘的時間;所有現在的便利都是當時第一線的工程人員一刀又一刀鑿開山壁而來,透過紀錄片讓我們重新看到了台鐵人的汗水,有那麼一秒鐘,我甚至感到慚愧自己過去跑新聞的時候未免太不認真,這是在這條線上的記者應該念茲在茲、一寫再寫的題材。
只有片中訪問枋寮站的黃祝小姐,讓我不自覺與有榮焉,過去我真的為她寫過故事,看過她青春的樣子,今天在記錄片裡看到她,我說這部片子跟我有關,不是嗎?很興奮在紀錄片裡,也有我認識的台鐵人。
記得當年在枋寮跑新聞的時候,每天中午都得去火車站寄稿,那是個還沒有網路的時代,報社的稿件必須寄火車、再寄飛機,才能在每天晚上準時送抵編輯檯上,準備印成明天的報紙;當年去寄火車的時候,總會遇到妖嬌的黃祝,每一次她總會對來去匆匆的記者熱烈回應,沒想到卅年過去了,曾頂著捲髮的黃祝如今也見白髮了,但還是那麼熱情,像台鐵人一般。
南迴已通車卅年,紀錄片再次讓人深刻感受當年開鑿的艱辛,我想起當年跑枋寮的一則趣談,話說資深記者總愛提當年如何如何,有一天我遇到一位枋寮非常資深的記者,他提到曾經進入南迴施工的山中採訪,當年為了把山中的新聞傳送回台北,他是帶著一隻信鴿前進山中,寫完稿後綁在鴿子腳上,再由信鴿振翅傳送,完全演繹著古代的「飛鴿傳書」。
每次提到枋寮,我一定會提到這段無法證實的故事,我雖然曾懷疑過飛鴿傳書的真實性,但是在那個時代,不論是在偏遠之地開山或寫稿,的確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後來我在報紙的資料庫裡找到了一些線索,1975年的3月13日,聯合副刊有過一篇文章描述當時的台灣省公路局與另外十三個單位組成的南部橫貫公路新路線踏勘隊,由於入山探勘的時間長達十多天,他們的確以飛鴿書與外界保持聯繫。
至於那奔走在山海之間的藍皮火車,我的先生郭漢辰曾為藍皮火車規劃解憂火車之旅,在他過世後,在藍皮解憂號火紅後,每次看到藍皮火車,我的心中的遺憾便要翻騰一次,每一次都想在眾多線索中找到他也怕找不到他。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慢慢學會以郭漢辰的心情來看世界,他一向是對生命豁達之人,看到行駛在山海間的藍皮火車,終於開進了大螢幕,開進了所有人的記憶裡,我想他會站起來用力鼓掌,然後轉身離開的。
就像穿山越海的火車一般,繼續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