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集《人與類人的n種狀態》Story 1 《一個人的城市》第29章 愛你不可能

第29章 愛你不可能

5月18日，週三。

他在微博上，讀到了青浦區徐涇鎮玉蘭清苑“瑞士卷事件”的後續。

5月16日，徐涇鎮疫情防控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發文回應居委會工作人員在辦公室吃瑞士卷事件。

5月14日晚23時23分，有網友在網路上發佈徐涇鎮玉蘭清苑居委工作人員在辦公室吃瑞士卷的相關言論和視頻，引起網友關注，徐涇鎮黨委、政府第一時間就視頻反映情況進行了調查。

玉蘭清苑一期疫情防控形勢嚴峻，陽性病例零星多發，三區劃分以來一直處於封控區。區疾控流調提示，不排除外賣、寄遞過程中的人員接觸、物傳人等風險，應盡可能減少人員流動和物品傳遞產生的傳播風險。鑒於周邊社區採取靜態管理、停止物品傳遞後取得了較好的防疫成效並順利降為防範區，故決定5月8日起實行靜態管理，嚴格落實“足不出戶、服務上門”，暫停快遞、外賣和團購行為。

有居民質疑居委幹部吃“瑞士卷”。經過調查瞭解，“瑞士卷”是身處防範區的同事慰問值守工作人員的。5月14日深夜，居委會工作人員在忙碌一天后作為點心充饑。

自4月1日浦西實行封控以來，徐涇鎮按照“滾動式發放、全覆蓋輪替、同社區一致”的原則，積極做好居民的物資保供工作。玉蘭清苑居委在全鎮統籌安排下，按照要求做好玉蘭清苑一期社區居民的物資發放，4月底以來，已發放四輪物資，包括大米、卷面、麵包、紅腸、蔬菜、速食麵等。

防疫攻堅關鍵時刻，請廣大居民遵守相關法律法規，不造謠、不信謠、不傳謠，不做謠言的製造者、傳播者和跟風者，主動刪除不實謠言，共同營造文明安全的網路空間。

然而，玉蘭清苑的住戶，上微博來控訴，說5月6日靜默開始，比這份官方回應中說的要早2天。靜默期間，其他管道的食品都不准進入社區，只有物業作為法人的“一畝秋田”公司的東西可以進入社區，該公司的菜前期價格超高，後期菜品惡劣。5月6日到5月16日共11天，居委會僅發了3次食物，1次是零食，1次是1袋掛麵加少量蔬菜，以辣椒為主，1次是泡面1箱。

至于瑞士卷，官方說是送的、不是買的。姑且不計較這是不是純粹的飾詞，就算真是送的，怎麼防範區的居委會幹部，就比電商送貨員和外賣騎手更安全？後者的每天抗原核酸是白做的？怎麼蛋糕，就比居民買的菜安全？病毒果然是智慧的，就是不感染居委會幹部。

徐涇鎮放出這份回應，自以為這已經足以平息民眾不滿。什麼叫權力的雙標，權力的傲慢，還不明白嗎？

晚飯時，S打來電話。

我又跟我雲南的同學聊天。問他那裡，最近一兩個月有沒有廣泛動員打疫苗加強針。他說去年春夏使勁動員，打了第一針和第二針，入冬之前又組織打了第三針。現在如果再要動員，是第四針了。但是上面還沒佈置這工作。新冠疫苗專門接種點，撤了一些，還有少數，一直都開著，聽說現在也沒什麼人去。都是這樣的，會打的人，三針都打完了，不願打的人，一針也不會打。我問他，當地60歲以上打了第三針的概率有沒有50%，他說他不是疾控的人，看不到數據，但感覺應該達不到。他說服自己父母去打新冠疫苗，都費勁死了，這還是兒子當醫生的情況。打了疫苗會得白血病、會得癌症、會尿血、會死人，種種傳言都有，就是打完疫苗可能會低燒，他們都覺得不行。老年人都保守，沒刀架在脖子上，誰去打。他們基礎病又多，疾控也不敢強推接種。

我說，這樣如何能迎接共存？他說，誰說要共存了，當然繼續清零啊，清零利國利民。我說，繼續清零，上海就算六月初能解封，以後可經不起再封兩個月了。他說，放心吧，上海政府肯定會吸取經驗教訓，學西安，學深圳，有苗頭就早點封，平時經常做核酸，早篩查早發現。我很想說，住在上海人的人可不想像深圳人一樣，出入社區和公司，都要48小時甚至24小時以內的核酸報告，更不想隨便就封城。但我又說不出口。

他問，為什麼說不出口？這人上回，不是誇邊境小城和國際大城市為國犧牲嗎。對方都好意思說讓你們繼續犧牲，你就不好意思說我們不想過那種生活？

我同學可沒那麼說。

沒有直接說，就是那意思。你這麼怕跟同學吵架？

不，不是怕跟同學吵架。我在上海，他在雲南，我們是一國同胞，怎麼能說住在上海的人不願自我犧牲的話？尤其是，他後來又跟我說，昆明還算好，他老家在雲南小縣城，縣城的人民醫院能看什麼病？基本上也就應付些自限性疾病和不複雜的慢性病。ICU都沒有，無創呼吸機只有3台。新冠來了，有第4個需要呼吸機的人，那就完蛋。我說，很多縣城醫療資源有限，可以轉診去市里的醫院。他說，你們東部沿海城市可能還行，縣城開車去市里不遠，我們山多，縣面積又大，送去市里，人都涼了。

所以這人就希望，永遠清零？他忍不住冷笑。真是算得一把好賬。

人總會關心親人。我同學老家在雲南小縣城，祖輩老人和其他親戚，應該還在那。堅持清零，他們就不用戴口罩，也不會得新冠。這麼想，很自然。

就想著不要外面來的病毒，有沒有想過不要外面來的錢？他笑。全國只有東南幾個省市，掙的比花的多，其他地方全靠那幾個省市上繳大把的錢給國庫，然後國家財政轉移撥付給它們。東南幾個省市，也是靠對外貿易掙錢。瑞麗這種邊境城市，本來也是掙錢的吧？弄進翡翠原石來，賣給全國，掙中國其他地方的錢。外國人為什麼非要向中國工廠下訂單？中國動不動就封工廠、封倉庫、封城，來中國考察要隔離14天，陽了搞不好要關三個月——有一個律師，一月初從美國回來，計畫回山東老家過年，在廣州入境，陽了，在廣州被關了一個多月，在醫院過春節。二月中旬解除隔離，來到上海，沒想到離開廣州時同車出院的一個江西人回江西後複陽了，這位就成了密接，在上海又被關了一個多月，關到3月31號。最後連老家都沒有回，4月1日趕緊飛回美國去了。誰想不開非要來中國出差？你同學在公立醫院吧？事業單位，財政發錢。再堅持清零下去，東南也沒盈餘了。等到昆明的醫生也克扣工資，縣裡的醫生也克扣工資，什麼教育醫療公共衛生開支，全他媽削減的時候，你同學他就會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後果。

S以前可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思考了一下。你這樣說，沒用。拿經濟受影響，去試圖說服支援清零的人，沒有用。支持清零的人，應該都有點家底，在家裡坐兩三個月，生活還能過下去。上海就有這樣的人，家裡有錢，吃喝不缺，又沒老人，房子大，自己身體好，恰好性情又宅，被封到現在，還挺開心的。而農民，家裡有田，有菜地，有房子，城裡封了，我回鄉下，也不會餓死。收入變少、變窮一點固然不好，但那不會馬上致死，他們怕新冠，不願因此冒險。

哦，你之前又說房貸斷供的人不幸，我又看到開飯店辦了貸款的人祈求趕緊解封。這些人，難道之前沒有支持過清零嗎？不怕窮，只怕死，真的嗎？你那位在昆明的同學，有沒有房貸？中國經濟崩了，房價腰斬，房子市價比貸款便宜，大家普遍斷供棄房。銀行說抵押價值遠不及貸款額，要求沒斷供的人，補充抵押物或者擔保，不然就必須提前還貸。你同學沒錢，跳不跳樓？

S有點不高興。我知道你學過金融，行了吧。你今天怎麼回事，到底對誰有意見？是對我那個同學，還是對我？

都有。就是特別怕死的人，和特別聖母的人，兩者一起養大了那些控制狂。

我又沒有狂熱地支持清零。資源貧乏地方的老弱，就算不是我的親屬，我也不忍心他們死，這不過是人之常情。好好地就說我聖母，過來，讓我打一頓。

你不聖母？我想問，第一個問題，現在還可能全球清除新冠病毒嗎？

不可能。S說，除了中國，沒有哪一個國家能執行清零政策。連朝鮮也不能。

是啊，朝鮮5月12號說發現了Omicron，朝鮮還什麼疫苗都沒有買過，接種個鬼。他們的方案，也只是居家隔離和吃藥而已，不搞什麼全員測核酸和集中隔離。朝鮮窮。別的國家，沒有那麼集權的政府和無窮忍耐力的人民，朝鮮倒是有這兩個，但也不像中國有那麼多資源可以揮霍。第二個問題，病毒可能會如有些人希望的那樣，繼續向更弱的方向變異嗎？

這要看參照物，如果跟原始毒株比，是變弱了。S說，我也不是搞病毒研究的，不過新冠和流感都是不太穩定的RNA病毒，變異多。流感的發展歷史很有參考價值。流感變弱了，但沒有一直弱下去。

具體怎麼說？

一百多年前發生的西班牙流感，最初是一種禽流感病毒，從禽類傳播到人類身上，適應了人類的身體，開始人傳人，引發了1918到1920年全球流感大流行，那時候致死率挺高的，我看到的有一種估計是6%到7%。新冠的近親，2002到2003年引發了SARS，是一種蝙蝠身上的冠狀病毒，經由果子狸，傳播給人類。那時候致死率也挺高的，但還好傳播力並不算強。一種病毒，剛剛從其他動物躍遷到人類身上，可能致死率是它最高的時候，因為人類之前沒有得過這種病毒，對它沒有免疫力。

然後呢？

1918年，那種禽流感病毒在人類身上適應得很好，人傳人效率很高，於是就全球大流行。而病毒的毒性隨著全球大流行，有所下降。大流行三年就結束了，不是病毒徹底消失，而是致死率大大降低。原因？第一大原因，就是人群有了免疫力。就算是天花這樣致死率很高的病毒，研究者認為它可能是從齧齒類動物傳染給人類的，它在舊大陸肆虐已久，人得過一次，活下來就終身免疫。據說，西元10世紀，北宋的時候，中國人就開始用天花患者的皮痂磨成粉，來給健康者接種。只有在美洲，那裡的印第安人從來沒有得過天花，於是在短時間裡死傷無數。如果不是天花，美國恐怕不會成為一個白人為主的國家。而另一個毒性降低的原因，對於RNA病毒來說，在於變異。單鏈的RNA，確實沒有雙鏈的DNA病毒那麼穩定，複製的時候容易出錯。變異後，致病性會有變化。其實讓大部分宿主，不得重症，繼續四處活動，有利於傳播，對病毒來說，是個競爭優勢。症狀更輕的新毒株，取代原始毒株成為主流，致死率就下降了。

會一直下降嗎？

不一定啊。因為變異是完全隨機的。就是RNA上4種堿基換了一個、可能導致肽鏈上氨基酸換了一個而已。就看哪個變異能帶來競爭優勢。除了讓大部分宿主都活蹦亂跳是個競爭優勢，入侵細胞的效率加強，也算競爭優勢。進入人體細胞後，繁殖複製釋放的時間縮短，也算競爭優勢。病毒表面會被抗體結合的部位，跟之前的流行毒株有一點不一樣，可以讓人類產生的抗體中和效率下降，免疫逃逸，也算競爭優勢。新毒株如果只是致死率更低，其他沒有優勢，也沒有用。反過來說，一種新毒株，能部分免疫逃逸，還潛伏期更短，傳播速度更快，它就算毒性更強一點，重症率、致死率更高一點，只要不是高特別多，它還是有競爭優勢。所以，病毒的毒性，並不會像人類期望的一樣越來越弱，可能會在一個範圍內震盪吧。1918到1920年全球流感大流行結束，那種流感病毒還在人群中，冬天各地發生的季節性流感，就是一百年前那些病毒的後代，它的致死率還是大概在0.1%上下。在有的地區低一些，有的地區高一些。跟疫苗接種率和醫療水準有關。一百年了，它也沒有弱化成感冒。不僅沒有弱化成感冒，它有時候還突然重組一下，致死率又恢復了。

重組？什麼重組？

基因重組啊。1918年的流感病毒本來是來源於鳥類。其實流感病毒的一些受體，在很多鳥類、哺乳類身上都有，所以鳥和豬的種群中有各自的流感。2009年，在墨西哥和美國出了一個新的甲型H1N1型流感，就是鳥類和人類分別把自己的流感傳染給了豬，豬群中本來也有流感，在豬體內，三種病毒同時存在，就基因重組，誕生了這種新的流感病毒。2009年的那次流感，據說在墨西哥，致死率達到了6%到7%，可能很接近1918年流感大流行第一年的致死率了，但是在其他國家致死率就低很多，我記得好像是低於0.5%？

病毒從一個物種傳到另一個物種，這種事情很常見嗎？他問。

時不時就會發生。人類、其他哺乳動物、鳥類，在進化樹上似乎是不同分支，但共用一個主幹，在分子層面，有很多一樣或者相似的結構。就比如新冠病毒表面的突刺，能結合血管緊張素轉化酶2，這個酶在很多哺乳動物、很多鳥類，甚至有些魚類身上都有。我看過報導，新冠能傳染給水貂、貓、老虎、獅子、鹿。有個研究說，狗、雞、豬和鴨子不易感染新冠病毒。而蝙蝠是埃博拉、SARS冠狀病毒、新冠病毒的自然宿主，浣熊和狐狸是狂犬病毒的自然宿主。病毒的跨物種傳播，的確不是特別罕見的事。當然，學醫的會知道這個，對普通人來說，可能並不是常識吧。

這樣說，有些人幻想的絕對安全，更不存在了。就算在人類身上，可以清零新冠病毒，在其他動物中也不行。人還能把全球的蝙蝠都殺光嗎？以有些中國人愛吃野味、把野生動物全當中藥和滋補品的德性，平安不了多久。蝙蝠屎，不就是中藥裡的夜明砂嗎。而有些人說，等病毒毒性越來越弱，弱到跟感冒一樣，再開放共存，只是一廂情願吧？

嗯，很可能是這樣。

那麼第三個問題。全球又清零不了，中國又不能跟外界完全斷絕往來——封閉如朝鮮都做不到，才把Omicron放進門。現在的防疫政策，中國人能堅持多久？一百年？十年？五年？

S遲疑了好久。其實奧米克戎傳入中國不久。西安還是德爾塔毒株，現在就香港、上海、深圳、東北，受害于奧米克戎。人們還可以選擇離開，離開邊境省市，離開有入境航班的國際大都市。如果全國只有部分地區是這個模式，動不動就全員核酸，動不動就封封封，其他地方是安寧的，說不定真可以堅持五年。受不了的人會去小城市。

你再仔細想想吧。上海不能斬斷跟其他國家的聯繫，內地小城市又怎麼能斬斷跟大城市的聯繫？現在其他城市的人，嘲笑上海搞精准防控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搞封城又做得一塌糊塗，然而新冠傳播效率這麼快，無症狀這麼多，它一定會傳遍全國。上海精准防控防不住，深圳到處要求24小時以內核酸也防不住，最後都必須祭出封城大招。如果全國人民都過上三天兩檢、隨機封城、每次兩周起、動輒封兩三個月的生活，而且無處可逃，能堅持多久？

我覺得能堅持一年就不錯了。S低聲道，你不要老說中國人的忍耐力是無窮的，沒有這回事。

既然這些你都想得通，怎麼支持清零的那些人一講要死人，你就覺得，清零也有道理？

S說，在堅決清零與開放共存之間，是有中間派的。很多人都這樣。我們知道不值得為了這個致死率這麼低的病毒隔三岔五封社區、封城，但是也要考慮傳染率、分診、醫療擠兌這些事情。生命是很貴重的，它不像錢，沒了還可以再掙。

堅決清零與開放共存之間，的確有中間派，就像這個國家。在疫苗沒有打夠之前也封，就是它的封，Lockdown，跟中國的封，差遠了。這邊Lockdown時，超市、公園，大把的人。但是，疫苗打夠了，就再也不Lockdown了。現在還剩下的防疫措施，主要是室內戴口罩。一根直線，上面可以有無數個點，但只有兩個方向。清零和共存，就是兩個方向，兩條道路。這裡不存在中間方向。他冷笑，如果大方向是清零，那麼共存的準備，永遠不會完成。

S突然說，你知道中國在2020和2021這兩年，因為封控措施，超額死亡率是全球第二低嗎？

他以前沒有關注過這個問題。

這是哪裡的數據？

今年三月份，柳葉刀發了一篇分析全球因為新冠導致的超額死亡數據的論文。

我看英文的醫學論文會比較慢，你有中文版的嗎？

你搜一下好了，國內媒體三月份就有介紹這篇論文的。

他很快找到了。

《柳葉刀：因新冠全球死亡1820萬人！官方600萬，哪個統計靠譜？》：今年3月10日發表在國際頂級醫學期刊《柳葉刀》的IHME（美國華盛頓大學健康指標與評估機構）團隊研究表明，自2020年初到2021年底的兩年內，全球與新冠相關的死亡人數估計為1820萬例，這遠遠超過了該研究同期各種官方消息來源報告的 590 萬例死亡人數。

S說的，2020和2021兩年，中國超額死亡率全球第二低，出自論文中的一張圖，2020-21 年累計期間 COVID-19 大流行導致的估計超額死亡率分佈圖。

最深的藍黑色，表示估計的每10萬人超額死亡數最低的一等，數值小於0，看圖上比較明顯的是冰島、澳洲、紐西蘭，加拿大和智利的某些邊角地區。這似乎不能說，完全是因為這些地方對新冠處理得當，可能主要原因還是地理隔離加人口密度低。第二等是深藍色，表示估計的每10萬人超額死亡數位於[0,1）區間，主要是中國除了湖北省以外的地區。第三等是深藍綠色，表示估計的每10萬人超額死亡數位於[1,10）區間，圖上這個顏色的有中國湖北、東南亞幾個國家、加拿大的北部、格陵蘭島、挪威、沙烏地阿拉伯，還有非洲中部一些他中學地理課應該學過但早就忘記了的國家。第十等是最深的橙色，表示估計的每10萬人超額死亡數大於等於400，有南美的秘魯、玻利維亞，歐洲的白俄羅斯、保加利亞。

美國各州情況不一樣，總體估計是每10萬人超額死亡179.3人。這個數字，應該是排在第七等。

作為新冠首先爆發的國家，中國能把超額死亡率控制在這個水準，的確是很不錯了。

不過，這篇論文還估算認為，中國的超額死亡數：報告的新冠死亡數，這個比值大於等於20，是最高的第七等。第七等包含了中國、中亞的幾個國家、印度的北部、非洲除去北端南端之外的絕大部分國家，還有南美的委內瑞拉，歐洲的格陵蘭島。

中國官方報出的新冠累計死亡數字，不過數千。顯然，按照這個機構的研究估計，中國的超額死亡數應該有1萬左右吧。

他跟S說，我看完了簡介。我承認，以中國的人口、醫療條件，把超額死亡率控制得這麼低，非常厲害。但這是新冠前兩年的數據。前兩年流行的是原始毒株和Alpha，Beta，Delta什麼的。現在流行的是Omicron，屬性相差太遠了。毒性低了，傳播力強了，封不勝封。2020年到2021年，中國嚴格封城的大城市，就是2020年初開始封的武漢，和2021年末開始封的西安吧？除此之外，零星有一些中小城市、邊境城市封城。到了今年春天，長春、吉林、深圳、上海，都封城了。四月底有篇報導說，中國有40座城市處於全面或者部分封城，受影響人口近1.7億。過完2022全年，還不知道會有多少地方要封。我不信今年中國的超額死亡數還會特別少。

你沒有統計，怎麼能知道今年的超額死亡數呢？S說。

就算全國輪流封，中國的超額死亡數還是特別低——交通事故死亡人數肯定大減，其他呼吸道疾病死亡人數也大降，足以抵消封控帶來的次生死亡——這也不是現在應該繼續封控的理由。那種跟家畜一樣被圈養的生命，根本就一錢不值。他又想起點什麼。

李稻葵那個傻逼，最近在經濟學家論壇上公然說，過去兩年的偉大勝利，為每一個百姓的平均壽命延長了十天。其實太監活得比正常男性長，閹了能增壽10年，李稻葵要不要試試。人做選擇時，就是在做價值判斷。人真的應該為了所有人都不死於新冠，隨時被關起來嗎？你認同清零派給的某些理由，其實就是在幫助和支持他們，實際上也就是認為，封得對。

S沉默了幾秒。然後問，你得過新冠了沒有？

應該沒有。我去年得了次感冒，發了幾天燒在家裡躺著，咳嗽兩周，但是核酸結果是陰的。其他時候沒症狀，更不會去測了。現在還沒有得過新冠的人，已經被稱為COVID virgin了。其他人調侃我，說你不一定真是COVID virgin啊，也可能是那次沒有測出來。

以前他跟S住在一起時，從來不生病。S追問了一句，重感冒？什麼時候的事？

十二月吧。

你都沒有告訴我。

忘記了。哦，說起來十二月Omicron還沒有在這裡社區傳播，所以我那次應該不太可能是新冠。

S說，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身體很好，所以得了新冠，一定會沒事？其實，也有身體健康、沒有任何基礎疾病、也不肥胖的青壯年，打過疫苗，在得了新冠後，莫名其妙就迅速發展到重症。雖然，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猜測可能跟某些基因的特殊基因型有關。也許過段時間，科學家會研究出來。所以，得新冠到底嚴重不嚴重，可能會像開盲盒，沒開之前，你不會知道結果。

Omicron流行以後，打了疫苗的青壯年得重症的例子，我都沒有聽說過。所以就算是某些有特別基因的人，會很容易被新冠搞成重病，那種基因肯定也不多見。我願意冒這個險。我沒有開過盲盒，還支持跟新冠共存，這是我的態度。

那如果不是你自己，是你媽媽，或者是我重病了呢？S問。

他沒有說話。因為回答說，努力之後接受命運的安排，這聽起來太冷酷了。

S說，我還是要跟你再次聲明，我並不支持無條件清零。我希望中國做好準備，然後放棄清零政策。現在清零新冠，就像當年滅四害一樣，狂熱而不科學。那些微小而容易繁殖的生物，可以控制卻難以消滅。中國今年不開放，明年夏天也行吧。從清零轉向共存，一定會死很多人，因為中國東部很高的人口密度，因為城市工薪階層不太好的居住條件，因為人們對疫苗的不信任。還有中國取消分級醫療制度很多年了，人們習慣了小病也一定要去醫院看，看不上病就打醫生。往左也是痛苦，往右也是痛苦。你說，怕死的人和聖母，兩者一起養大了控制狂。這也可能是真的……但是，一切都有路徑依賴，沒有人能憑空變出多數不怕死的中國百姓和不控制狂的中國政府。我還是覺得，沒有任何生命，是一錢不值的。聽話被關起來的生命，也不是一錢不值。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想，你就是把生命看得太輕忽了，不管是你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一想到這個，我就覺得，愛你，是一件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