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夜奔……？

CWTT29時出的原創漫畫+小說合誌《企求》的文字未公開篇章。

以合誌共同創作好夥伴江遲指定的標題寫一篇極短篇。

漫畫的公開期限過了，等哪天我想到再修改一下放出來。

那是在夜晚和白天的長度亂七八糟的，扁平世界裡的故事。

午後晴朗的天空裡羊隻零零散散，估計都要被趕回家了吧，學生們在下課鐘一敲也隨即鬧哄哄起來，樓梯上同學們雀躍的跑下樓要打球，他跟著順流而下。三點多，學生之後還有課，但他今天的工作結束要先溜了。雖說這種上午一條蟲下午一條龍的狀態不免讓辦公室的同事總是投來關心或無奈的眼神（似乎也不是為人師表該有的榜樣），但意外地學生們貌似很滿意他的課——不刁難小朋友、小朋友也不刁難自己，如此而已。

畢竟，老師也趕著下課啊。他在確認將器材塞入後座後踩下油門揚長而去，生怕再慢一點就要錯過什麼。涼風拂面，他總覺得自己正一路疾駛到天邊，逃跑似的來到世界的邊緣。

無建築物遮蔽、足夠清晰的地平線，前方是無人問津的黑色海岸，屬於他的祕密景點在暖橘的夕陽光下才稍顯溫和。他左右張望，確定四下無人，隨即拎起攝影器材，跨過黃色封鎖線走進去。

並不是刻意地想擅闖禁地，只是因為此處比起學校頂樓更適合——他在校園職務以外的其中一個小樂趣……或者要藉口說是教材的一部分也行吧，難得天候條件適當，他試圖捉住在晚霞中的閃動。

綠閃光，一種太陽的光學現象，日出時太陽的上緣或者日沒點出現的、一兩秒轉瞬即逝的綠色光斑，運氣好一點還有可能看到藍色的，不過這些並不是經常能看見的東西。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呢？成因是光線在大氣層內折射……哎呀，下課鐘早就敲了，別說了別說了，更何況課本上也沒寫，就當課後補充讓有興趣的小朋友自行研究⋯⋯不，放過自己也放過他們吧。說給自己聽的同時，晴朗的落日餘暉已被捉進了他的攝影機裡。萬事準備齊全，他屏氣凝神注視著落日倒數，不再做多餘動作。

五，四，三，二……

◇

觀測紀錄這般的蜃影好比讓一艘小船碰巧駛入祕境。

他看著最後的太陽光也奔逃而去，無聲的墜入海平面下，接著黑夜隨即從四面八方撲湧而來幾乎將他吞噬。這一帶因為沒什麼人，也就沒多少路燈，他無意再逗留，熟練地咬著手機當手電筒收拾攝影器材。

一個移動的身影在視野的角落蠢動。

他起初當作是注視陽光久了的負片後像，就停下手邊的整理動作閉眼。然而張開眼後有一個人影站在他面前嚇得他大叫，手機摔在地上。幸好攝影機沒跟著手滑，然而手機敲在水泥地上已經原地熄燈。

「老師好！」有著一頭淺藍髮的陌生孩子向他打招呼。他在腦袋裡面快速回想會在學校看見的臉，想起同事給他看過的一段影像。螢幕上一個藍色的、少年體型的孩子，站在光與暗影的交界處，暗影那側是一片未知的漆黑。

辦公室裡眾人對於影片拍攝的地點議論紛紛，但他覺得那很像他經常光顧的無人海岸。

「看，我現在站在單行道盡頭，世界的邊緣！」

接著一躍而下，身影消失在攝影機鏡頭所能拍攝到範圍。

「那藍頭髮的傢伙就是本校逃學的學生，該讀書不讀書跑去哪裡鬼混還拍這種片！」

（如果是特效剪輯的話，完全做得到喔，適當運用綠幕去背的話，學生而已就知道怎麼用不錯喔。）他在心裡大肆拆台。

「沒請假記過處理啊！」

（如果是真去拍片但有好好寫請假單我會讓他過啦，可惜我不是他班導師。）當時他改期中考考卷改到眼皮都快黏起來了，自然沒聽清楚後面他們說什麼。作為科任老師教的其中一個班，有一個經常性空缺的座位，然而大家對這日常缺席只有考試出現的同學的事貌似也漠不關心，倒是有一兩個同學會戲稱應該是外星人回他火星去了。火星哪裡有人？老師上課都沒在聽嗎？

「同學，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等追太陽的巨人跑馬拉松的時候經過這裡！你不追了嗎？這樣就落後囉！」

「我又不是夸父……」

「喔！」小朋友搖頭晃腦，問：「那麼老師你是來幹什麼的？是那些人派來抓我回去的嗎？」

才沒哪個閒工夫咧麻煩死了。

「我是來拍一個關於太陽的自然現象的啦。ｘ年ｘ班ｘｘｘ你最近都缺席齁？」

「可是學校都沒人跟我玩，哪裡都不好玩。」小朋友鼓著臉不太開心。

「那我陪你玩，我說好笑的故事給你聽，你跟我上車，我載你回去。」他感覺麻煩事又添一樁。

◇

「你有在半夜聽過雞叫聲嗎？」

「如果你在鄉下一點的地方，二月到四月的話會有夜鶯喔，說不定是夜鶯投錯胎投到雞去了？」

「打鼓聲之類的呢？」

「你聽得太仔細了吧！那是二十一世紀夸父在奔跑的腳步聲喔。為什麼跑？因為如果在夜裡先偷跑，這次一定就可以先贏過太陽。」

話說那個夸父追太陽沒追上，跑進了深深的黑夜，迎面而來一條運動的好漢，還在想原來二十一世紀也有林冲夜奔，一看他一身螢光的名牌運動裝飛馳而去，這次應該沒殺人，只是剛好出來慢跑鍛鍊身體。天是棉被地是床，雨水當沖涼，甚至夜風經過也問他熱不熱，要不要脫衣服。快累斃了還是追不上，路過把切開的海喝掉一半，後來他跑了好幾天，就累死了，但他不知道地球是圓的，他也永遠追不到太陽。夸父的大體老師變成了各種奇怪的風景：住鄉下的愚公嫌麻煩，把夸父的大體老師移來移去；還有那個推石頭上山會再滾下去的那個啊，格列佛去小人國都沒他這麼慘，其實那是——開玩笑的，別跟同學這樣說喔。

「老師你都亂講！」停紅綠燈的時候，從後照鏡看到後方座位的小朋友笑到人仰馬翻。

小朋友的家到底在哪呢，每次停下說故事的狀態後小朋友總說還沒到，再更過去一點，他的車往就更深更深的夜裡奔馳，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路燈又越來越少，他開始感到不對勁，最後發現前方已經一根路燈都沒有，只有告示牌和封鎖線寫著，請勿進入。輪下的地板似乎還在慢慢崩塌。

「再更前面一點。」小朋友神情並不像在玩鬧。

「同學你這是要害死我吧？」他顫抖雙手緊握方向盤，腳死命地踩著煞車不敢再往前，但是恐懼和眩暈感讓他變得逐漸無力。

小朋友一點也沒有要退讓。

「你可能不相信，但現在你來到的這世界是平的，沒有關係，翻到另一頁的時候，你就會醒來了，你可以回到你球型的，倉鼠滾輪一樣的世界繼續你漫無目的庸庸碌碌，沒日沒夜奔跑的日子。」

「你壞掉了，你開始幻聽夜裡的聲音開始疑神疑鬼，卻還相信跑向黑夜的盡頭看到黎明候你就可以閉眼……你壞掉了吧？開什麼玩笑！」

他覺得他已經使不上力，接著是連人帶車翻了幾個圈，然後在空中開始失重下墜的那瞬間他看到了光。

那是他分不清究竟是哪個世界的白天，意識朦朧的零點幾秒之間他看見藍色一閃即逝，既是早安也是晚安——外星人一樣的小朋友笑著。

如果看見日落才急起直追，你是永遠都追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