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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品紅樓🔷想讀《紅樓夢》，買哪一個版本好？

2023/07/15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可能因為我常常寫「細品紅樓」系列的文章，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讀者私訊問我：「我想買一本《紅樓夢》來讀，有哪一個出版社的推薦嗎？」

由於蠻多人來問的，所以我決定寫一篇文章把這個問題說清楚。再次聲明，這篇文章是針對「紅樓小白」寫的，僅具有介紹作用，如果您是中文系所或學者就可以不必看了。

一、《紅樓夢》不就是一本書嗎？應該每一家出版社印的內容都一樣吧？

首先建立一個概念：古代的「書」跟現代的「書」，其生產方式是有蠻大的差異。現代的書通常是作者寫完書稿之後，交給出版社編輯，編輯經過大量後期工作之後把這本書上市，讀者就可以買到這本書。在這種生產方式下，經過作者與編輯共同的努力，在市面上流通的書籍內容都是被作者本人認證過的正確版本，若未經授權他人是不能隨意抄襲或篡改的。

但古代的書就不一樣了。古代沒有像現代一樣的出版社、出版商，即使明清時代已有類似書籍印刷廠或發行商之類的機構，但它們的運作方式還是跟現代出版社完全不一樣。古代也沒有像現在一樣明確的「版權」概念。

曹雪芹是怎麼把《紅樓夢》寫出來的？就是一個字一個字寫在紙上，不斷刪改、增補，並且在他生前從未正式出版。問題就在這裡：既然曹雪芹生前從未出版，那後來的人是怎麼拿到這部書稿，把它印刷出版的？

根據各種線索，在曹雪芹生前，他已經把《紅樓夢》全部書稿大致完成，差別只在有沒有完成「最終版定稿」。在曹雪芹把定稿完成之前，《紅樓夢》的草稿就已經在曹雪芹的親友之間流傳，並且這些親友讀完後還給曹雪芹很多修改建議，曹雪芹也真的按照他們的建議作了修改，因此《紅樓夢》也可以算是一種「集體創作」。

曹雪芹／圖片取自網路

很可惜的是，有一部分書稿在親友間流傳的過程中就「不見了」。對，你沒看錯，就是有些豬隊友把曹雪芹的心血結晶給搞丟了。脂硯齋揭露了此一現象：

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襲人正文標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余只見有一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嘆嘆！（《紅樓夢》第 20 回脂批）

由此可見，曹雪芹是有把《紅樓夢》大致寫完的，例如賈寶玉被囚禁在獄神廟時，茜雪前往探視；又例如襲人「有始有終」的結局，這些故事情節曹雪芹本來都寫好了，但卻「被借閱者迷失」，所以我們現在都看不到了。

言歸正傳。正因《紅樓夢》在最初是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所以在流傳過程中，本來就會有「不同版本」或「傳抄錯誤」或「被其他讀者篡改過」等等問題，這些外緣因素都不是曹雪芹本人能夠控制與負責的，這就導致《紅樓夢》產生了各種不同的「稿本」，而究竟應該以哪一個稿本作為依據，就成了《紅樓夢》研究爭訟不已的重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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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現在通行的一百二十回本《紅樓夢》是怎麼誕生的？

我們現在之所以可以看到《紅樓夢》，是因為《紅樓夢》這部書在清朝乾隆年間實在太流行了，很多人費盡心思，就是想要搞到一本《紅樓夢》來讀；但當時《紅樓夢》又沒有正式出版，所以只能用「手抄」或「借閱」的方式才能取得這部書，實在太不方便了。

既然有需求，那就會有市場，終於有人發現了這個商機，想辦法把《紅樓夢》給正式印刷出版了。這個人就是書商——程偉元。

對於程偉元這個人，我們現在所知不多，只知道他是個文化人，也是出版商。他知道市場上有《紅樓夢》的商機，想要正式出版這套書，但出版前至少必須先拿到「完整的書稿」嘛，不然要怎麼印？

程偉元告訴我們，目前在《紅樓夢》愛好者間所流傳的稿本，能夠找到的都只有「八十回本」，所以讀者也感到非常的遺憾：這麼好看的一部小說，怎麼偏偏就沒有結局呢？根本就坑死人嘛。如今既然要正式出版這套書，就不可能只出版前八十回，一定要想盡辦法把這部書的後半段給找出來，否則要怎麼賣？

程偉元找了一個人來幫他，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高鶚。

高鶚／圖片取自網路

對於高鶚這個人，我們可以找到的資料比較多。高鶚是個文人，學問很好，是乾隆六十年（1795年）進士（但考上進士是在他出版《紅樓夢》之後的事）；由於他是個讀書人，有很多文化界的好友，所以他「聲稱」自己找到了《紅樓夢》的「後半冊」，終於可以讓《紅樓夢》以完整的面目呈現在世人面前，這是一件多麼令人振奮的事！

高鶚說：

予聞《紅樓夢》膾炙人口者，幾廿餘年，然無全璧，無定本。向曾從友人借觀，竊以染指嘗鼎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曰：「此僕數年銖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剞劂（ㄐㄧㄐㄩㄝˊ），公同好，子閒且憊矣，盍分任之？」

這段話告訴我們：《紅樓夢》的「全書」是他的好友程小泉（就是程偉元）「購得」的，而且這個過程十分艱辛，耗費很多的時間，在中國各地把各種殘稿購買起來，才「拼湊」成這個全本。既然高鶚現在並不是很忙，為什麼不承擔一些編輯工作，設法把這部小說給編訂出來，這對《紅樓夢》的愛好者而言應該是一大福音吧！高鶚聽了這番建議，欣然接受，於是就把《紅樓夢》全本給編輯了出來，這一部傳奇小說終於正式刊印——這便是我們現在看到的「一百二十回本《紅樓夢》」了。

程偉元與高鶚有沒有因為出版《紅樓夢》而賺大錢？我不知道，沒有特別去研究這個問題，但我覺得他們實在是了不起，畢竟他們用心編輯、並出版了一部「中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小說」，在文化事業方面居功甚偉。他們大概想不到自己在後世會被紅學家們拖出來鞭屍，被指責「造假」、「偽造」、「篡改」《紅樓夢》吧。

胡適斷定《紅樓夢》的「後四十回」是由高鶚所「續」，所以後世讀者們也就習慣把《紅樓夢》的版權一分為二，前八十回屬於「中國最偉大的作家曹雪芹」，後四十回出自「惡意造假的卑劣文人高鶚」。實際上，說高鶚偽造了後四十回完全是無中生有的事，高鶚就是個《紅樓夢》的愛好者與編輯者，所以我完全不能認同胡適的說法。現在台灣的國文教科書仍然以胡適說法為準，說《紅樓夢》後四十回是「高鶚續書」，真的是讓我不知道該怎麼教小孩。（ps. 據說中國那邊的教科書已經移除「高鶚續書」的說法。）

三、為什麼「程高本」不是最好的《紅樓夢》版本？

雖然程偉元與高鶚出版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居功甚偉，但不得不說，「程高本」這個版本的《紅樓夢》有很大的問題，並不是最好的《紅樓夢》讀本。

第一，「後四十回」雖然不是高鶚偽造，但仍可確定不是出自曹雪芹之手。

雖然高鶚想盡辦法找到了「後四十回」，但根據許多學者的研究，這個「後四十回」真的跟前八十回落差太大了，小說人物的靈魂幾乎全部不對，故事情節也荒腔走板，尤其是賈寶玉失魂落魄，在賈母與王夫人的主導之下，寶釵被迫嫁給寶玉，林黛玉因此悲憤而死，這種俗濫的故事劇本完全不符合曹雪芹本人的構思，也讓小說人物個個看起來都走火入魔。

第二、經過高鶚的編訂，「前八十回」許多地方被刪改，已失曹雪芹創作本意。

根據學者研究，高鶚為了讓《紅樓夢》「前後故事情節一貫、不矛盾」，所以針對全書做了不少的「修訂」。在1792 年出版的「程乙本」，高鶚針對前八十回改動15537字，後四十回改動5967字，這樣浮誇的數字，說明高鶚在個人意志的主導之下，針對《紅樓夢》進行了大量的主觀修改。我們可以理解高鶚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他想要把《紅樓夢》修改成一部比較「合情合理」的小說，但我們其實更想了解的是「曹雪芹原版是怎麼寫的」。因此，我們沒辦法認同「程高本是最好的《紅樓夢》版本」這個觀點。

雖然直到現在，還是有權威學者（例如白先勇老師）堅持認為「程高本」是最好的版本，也許白先勇老師有自己衡量的標準，但對我們這些《紅樓夢》愛好者而言，真的很難認同，也很難接受這個說法。

四、跟我說結論吧，最好的《紅樓夢》版本是哪一個？

隨著各種《紅樓夢》早期的「手抄本」被發現（例如「甲戌本（1694）」、「庚辰本（1700）」等等），《紅樓夢》的愛好者是非常振奮的，因為這些早期抄本不只保留了曹雪芹創作過程較早的「原貌」，而且上面還保留了很多曹雪芹生前密友所留下的批註。由於這些批註透露了不少曹雪芹創作過程發生的事，也揭露了不少曹雪芹原本構思的故事結局，所以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這些批語現在被我們統稱為「脂硯齋批語」，簡稱「脂批」。

《紅樓夢》早期手抄本，往往附有曹雪芹密友的批注（紅字部分）／圖片取自網路

我們直接說結論：我們認為《紅樓夢》最好的版本，前八十回的部分應該要以「甲戌本」或「庚辰本」這些早期手抄本為底本，參酌其他手抄本進行校勘，才能視為是比較趨近於曹雪芹的創作原貌的版本。

臺灣哪一家出版社所出版的《紅樓夢》符合我們的期待呢？

《紅樓夢校注》（里仁書局）／圖片取自網路

（一）馮其庸等：《紅樓夢校注》（里仁書局）

這個版本幾乎是大專院校的中文系教授推薦必買的《紅樓夢》版本，但問題是現在已經絕版了，再也買不到了，只能在二手市場淘淘看有沒有二手書。（台北比較知名的二手書店經常會看到這套書的蹤影。）實際上，這個版本是直接跟中國人民文學出版社《紅樓夢》（紅研所校訂）買版權來印的，如果不介意讀簡體版的話，其實可以直接買中國版本的。（見下）

這個臺灣版本唯一的缺點就是：每一回的注釋都放在回末，這非常違背一般人的閱讀習慣。我個人看到「非當頁注」的論文或書籍都會莫名其妙的生氣，翻來翻去查找注釋的工夫真的很煩人。

《脂評本紅樓夢》（三民書局）／圖片取自博客來

（二）馬美信：《脂評本紅樓夢》（三民書局）

這基本上也是以「甲戌本」與「庚辰本」為底本進行校勘的版本，而且它還有兩個好處：（1）注釋是「當頁注」，符合一般人的閱讀習慣。但注釋偏少，有點可惜。（2）有附上一些比較重要的脂硯齋批語，而且是套色印刷，《紅樓夢》原文字體是黑色的，脂批是紅色的（下圖中青綠色的字體在實體書是顯示為紅色），非常精緻好讀。雖然此書的脂批不是「全部收錄」，但對一般讀者而言，脂批本來就只是參考用，故此書精選的脂批對於一般讀者而言已經很有參考價值了。

《脂評本紅樓夢》內頁／圖片截取自博客來

徐少知：《紅樓夢新注》／圖片取自博客來

（三）徐少知：《紅樓夢新注》（里仁書局）

這是里仁書局的老闆徐少知先生傾盡畢生功力完成的《紅樓夢》注釋，而且附上了「所有的脂批」，對於專業的研究人員來說，是最完備的《紅樓夢》資料庫。但這套書還是有以下幾個缺點：（1）價格比較貴，但沒辦法，現在印書成本也是很高的；（2）沒有套色印刷，《紅樓夢》原文與脂批都是黑色字體，不容易閱讀。（3）注釋仍然是採取「放在回末」的形式，不符合閱讀習慣（至少是不符合我的閱讀習慣）。這套書由於資料太完備了，對於想要深入研究《紅樓夢》的讀者而言，這套書應該是必須擁有的，但一般讀者如果只是想要輕鬆閱讀的話，考慮買其他版本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