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東都,平竇夏……如今朝中盡是改封世民為太子的聲音,你怎麼說?」李淵對藏身暗處的那人說道。
「隋帝楊堅乘時而起,暗於大道,建彼維城,改立儲室。因而滅父子之道,開昆弟之隙,皇上不可不慎。」
李淵答道:「天下之道,需有規則可循。若因天子一人之心意更動,國將不存,朝亦不久。但若不能控制這些人,那所謂天子,也是虛名。」
那人又道:「皇上既明此理,何須擔憂?一切順勢而行便是。」
李淵聞言微怒:「那日便是你說,東都一戰可令元吉與世民平起平坐,如今發展,要怎麼順勢?」
那人走上前來,卻是李靖。
李靖道:「皇上是貴人多忘事。比起元吉世民,更要緊的,乃是山東諸將能否為皇上所用。今東土方平,分封諸將正是良時。」
這麼一說,李淵倒有些印象。
「那麼,世民又該如何處置?」
李靖笑道:「指掌天下,非千軍萬馬可成。皇上難道不知,眾臣支持兵馬大元帥為太子,所為正是皇上重開進士一科?」
進士科,乃前朝煬帝所設。所舉不問出身,應試登科,便可為士。
李淵為抗衡關中士族,故重開此科。朝中雖是議論紛紛,但在李淵身後的謀士指點下,也不成問題……李淵倒是未曾注意,這些人明的不成,想來暗的啊。
一張臉沉了下來,李淵道:「若世民掌權,他們便要關了這條路?」
李靖道:「八九不離十。只要以天下未定,武不能廢為由,世民也會贊同先取武士,文士稍後。」
「民間熟讀五經,卻無士族之名者,眾。但非世家大族出身,要熟習武藝兵馬,難……」李淵沉吟道:「如此說來,只要讓世民來主持這進士科,便能讓這些人死了心?」
李靖拱手道:「皇上寬宏大量,只怕那些人斷了支持世民的念想,又轉而尋元吉生事。臣有一計,還請皇上參詳。」
李淵冷哼一聲:「但說無妨。」
李靖道:「臣以為,秦王此番功高無匹,自古舊官不稱殊功,可別表徽號『天策』,開府治經。取世族子弟,共創建國大業。」
李淵略一思索,方道:「你的意思是,讓關中文士加入世民旗下?」
「正是。」李靖道:「一來秦王諸將受封山東,若不補上人手,難免落人口實。二來令關中世族同享此殊榮,可謂一舉兩得。」
李淵笑了:「還有第三:這些世族子弟入我門下,假以時日,世民要他們往東,他們不會往西。」
李靖一拜到地:「皇上英明,臣這些日子觀察秦王,可說絕無二心。皇上的意志,秦王必能設法落實。即便來日太子掌權,秦王亦會鼎力支持。」
李淵啐了一口:「我自己的孩子,還有不明白的?便依此行事吧。」
聞言,李靖再三叩首。
李淵續道:「至於荊州那邊,僵持日久,就有賴藥師煩心。朕會下旨,以孝恭未更戎旅,三軍之任,一以委君便是。」
夔州總管李孝恭?
李靖愣了一愣。
「皇上的意思是,要自巴蜀進擊?」李靖抬頭道:「秋潦江水泛漲,三峽路險。莫不是預計秋後決戰?」
李淵搖頭道:「兵貴神速,機不可失。若乘秋季水漲之勢,倏忽至江陵城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乃兵家上策。縱彼知我,倉卒徵兵,無以應敵,此必成擒也。」
李靖倒吸了一口涼氣。
道理是沒錯,但如此奇兵速進,只怕抵達江陵的兵馬,十不存一。為什麼,李淵會定下這樣的計策?
這絕對不只是為了奪取荊州……但,又是誰,想要消滅巴蜀的既存實力,符合李淵的利益?
李靖可以想像得到,提供李淵這條計策的人,在巴蜀肯定有巨大的號召力。
但,他卻願意獻上成千上萬子弟兵的性命,來對李淵獻上忠誠?
李靖不敢多言,只能領旨動身。
荊州的資訊,李靖早已透過裴矩那邊知曉,有了自己的一盤規劃。
裴矩自然不是因著老相識白給。他要的,就是李靖建議李淵,改封李世民為文職。盛極必衰,裴矩不用算也知道,當李世民立下這不世奇功,定將成為眾矢之的。
只要能避過這個風頭就行了。
不要說李淵,李靖,就連李世民也不知道,裴矩還留了一個後手。一個李淵到底還是得重起李世民的後手。
卻說李靖前往巴蜀,按照李淵御旨進行安排。李孝恭與一眾巴蜀豪族首領雖有不服,也被李靖一一安撫下來。
空口說白話?那倒不是。
李靖決定捨大船,多聘小舟。更命巴蜀首領讓士卒解甲歸田,以待來日。
解散的軍兵,李孝恭與李靖皆報以戰殤,有撫卹可領,巴蜀首領自是樂於配合。
原本聚集的十數萬大軍,最終,只有三萬人抵達夷陵。
李靖相信,足矣。
梁帝蕭銑,實為荊襄軍閥所挾立,定都江陵。本無實權,但在唐軍幾番侵攻下,竟是指揮若定。
隨著秋來罷兵,蕭銑更打算奪將帥之權。
這就是裴矩賣給李靖的「必勝之策」。
即使李淵不催逼,李靖也知道,只要在秋季進軍,如同一盤散沙的敵軍,定難抵禦。
不過,前提是從襄陽進攻。
蕭銑能夠屢勝唐軍,最主要依靠手下大將文士弘。
就裴矩探知,蕭銑意在奪蜀。所親重兵若無意外,應已在文士弘率領下,在夷陵備戰。
李靖這回被迫由三峽出,一早下令沿南岸而行。果不其然,梁軍於北岸設有大營。
該如何破敵?李靖也早有打算。
順便,給李淵一個交代。
李靖故意以言語激李孝恭挑戰文士弘,趁我軍大敗之際掩殺敵營。敵水軍見大營被奪,水流又湍急,紛紛棄船而逃,一戰下來,繳獲舟艦四百餘艘。
但李靖建議李孝恭:莫要收攏,任其漂流水面便是。
諸將初時不明其意,待到進取江陵,各地梁軍乘船來援,卻見己方船艦四散漂流江上,直覺有詐,紛紛上岸不敢冒進。
便有一二驍將出戰,也一概不敵李靖。
三日之後,江陵城內,交州刺史丘和與其長史高士廉出降。
見到高士廉,李靖一下子都明白了。
高士廉本隋室治禮郎,在楊廣三征高麗期間,受到牽連被貶至南方,為時交趾太守丘和所用。
不久,王命斷絕,兵禍四起,高士廉發揮了過去隱而不顯的用兵長才,協助丘和數退來犯,割據一方。
又與故人聯繫上,高士廉說服丘和假意降梁,實來賺江陵城。
隨著丘和與高士廉的出城,蕭銑也跟著投降了。
也就在這次會面中,李靖方知,高士廉便是當年收養長孫無忌兄妹的那個舅父。
看來,李淵原本是要將這「平梁首功」,送給高士廉的啊。
辨明局勢,李靖索性建請李孝恭,按照李世民平東土之策辦理。一方面請高士廉等發布消息,接受江漢各地投降:立入唐籍,既往不咎。另方面則遣人押送蕭銑回京。
只是,李靖沒有想到。
李淵一年內所收三帝,竇建德被建議處死,那也罷了。
蕭銑,亦為所誅。
就連被下令流放巴蜀的王世充,亦遭仇家刺殺。
至此,李靖完全可以確信,在李淵的身後,那個與蜀地關係匪淺的黑影,正在日漸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