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很壞,壞透了:
正在籌備的影集八月初就要開拍,最近跟導演、攝影師、美術指導還有其他的工作人員們在趕著勘查每個可能拍攝的場景,這天中午過後我們跟「電影委員會」的協辦人員約好在「士林地方法院」門口碰面再一起跟承辦人員入內場勘。最近的電影(或影集)很多,電影委員會人員在跟我們碰面之前是他另外一部電影的封街會議。會議地點在台北市政府,會議結束時還有一小時多一些的時間,於是他決定在附近車站直接搭公車前往我們這裡,沒想到十五分鐘過去都沒有公車,上車時只剩半個小時就到我們的約定時間。
士林法院位處「天母棒球場」與「大葉高島屋」旁邊住宅區的邊緣,除了週末假日、棒球比賽外,平日這裡只有附近居民跟三三兩兩的辦事民眾會出入、經過,會在這裡進出的最多的人大概就是法院本身的駐警跟員工。這天天氣非常炎熱,據網路上看到的報導說因為「俄烏戰爭」引發本來停用燃煤發電的國家因為國防安全而開始重新啟用,所以導致暖化更嚴重。門口有一處屋簷陰影可以剛好容下我們一行十多人在裡面遮擋烈日陽光,在電影委員會人員出現之前我們無法先入內,所以我們就在這個屋簷的影子下圍著說話聊天,大家有說有笑的互相討論最近修改的劇情、剛剛去看的場景。
大概15分鐘之後電影委員會還是沒有出現,這時有一位女警騎著警用「Gogoro」在我們附近停下來,我看著她那套深藍色卡其制服又加上全罩式安全帽覺得她應該熱壞了。這裡本來就有很多警察會進出,我們並沒有人去特別注意他,但是我發現她的眼神一直盯著我們看並且朝著我們走過來。女警開口對著我說你們是什麼團體嗎?在這裡做什麼?你們在等誰?口氣有點兇像是盤查一樣。電影委員會人員剛好在這時候趕到,她幫忙回答自己是哪個單位的代表跟裡面的誰約好要帶我們進去看拍攝的場景。經過幾分鐘的確認之後女警才知道我們是電影劇組並且是有約好要來場勘的團體,就在這個時候又出現了兩輛警車停在女警的Gogoro旁邊,這次車上下來八個警察朝我們走過來,看起來準備要把我們上銬了。
這些警察警察感覺像是女警的學長,女警跟學長解釋現在的情況,這時我們才聽學長說有民眾報案:「法院門口可能有幫派聚集」,擔心會出事所以希望警察們前往暸解處理。但是我們沒人穿黑色西裝,都是中分或旁分髮型沒有三分頭髮型,更沒有人戴金鍊、吃檳榔,大家手上拿的不是相機就是iPad跟一個隨身背包。還是我們的臉有問題?但這天的女生比男生還多。我很開心被人說我們看起來像是「幫派份子」、「壞傢伙們」、「敗德愛司(Badass)」,其實我們超壞,壞透了。
2、關於槍砲條例:
最近幾個星期在臉書的動態牆上看見一些朋友都轉貼了一樣的新聞消息,內容是2020年政府修改了「槍砲彈藥刀械管制條例」的第20-1條的條文。這個新條文內容大意是禁止使用模擬槍械、可以改造的結構、跟有火藥擊發的裝置⋯⋯。如果被抓到的話罰款會破百萬,從那時候開始台灣電影就無法再使用真槍、空包彈,進而造成國外劇組漸漸不再來台灣拍片了。
一般來說會出國拍片的片子大多不是文藝片,比較多的類型都是動作片或災難片。台灣因為是個小島所以交通移動各處的時間與距離不像是在中國或歐美大陸那樣的耗時又昂貴,而且同時能有高山場景與海岸線沙灘以及各種新舊面貌不同的城市街道,加上法規的自由度高,物價也比歐美國家低,所以的確有段時間有許多歐美劇組甚至是亞洲其他國家的劇組都會來台灣取景。
太平輪、北風、機器之血、西遊-女兒國、甚至好萊塢的露西跟沈默。(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
印象中從2008開始一直到2018這十年間有許多國外的片子來到台灣拍攝,我在2013年進入「我的少女時代」電影劇組,這算是我正式進入電影產業的第一步,在這之前我都在拍廣告。這時候雖然開始接觸到電影圈,但是認識的人不夠多,所以那些來台灣的國際大片我只有參加過一部電影「機器之血」跟「北風」幾次單天的現場支援。
機器之血是「成龍」、「羅志祥」、「歐陽娜娜」主演,他們的拍攝場景共分三個國家:澳洲、台灣、中國。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國際型的案子,在這之前我的國際型案子是中國來的飲料廣告,但是規模完全不一樣。他們的每一個組別的人數都是我見過的至少兩倍多,整個光是大隊工作人員每天就將近兩百人在現場進出,二、三十輛的九人座廂型車隨時要接送人員進場或離開,十幾輛的3.5頓器材卡車進場卸貨,卸貨後的放置區域,進場完後的車輛停放區域,要容納百人以上的休息用餐區等等,這些都是台灣電影規模少見的情況。
在機器之血中我是現場助理,每天跟著大隊在現場協助所有的事情調度。其中有一個場景我們在那裡拍了兩個星期,那裡的場次是一點點救人戲跟槍戰爆破戲。每天傍晚五點會有一輛警車跟著我們的廂型車進場,那輛廂型車上載的是當天開槍要使用的火藥,所以警車必須跟進現場確認火藥是去到申請使用的地點。那兩星期槍械組每天負責十幾把「MP5」的子彈火藥填充,一顆鏡頭同時會有八、九個人一起開槍,每次都會用掉整個彈匣,每次現場一喊「卡!」我就要衝進去幫忙撿彈殼給槍械組。那些都是沒有彈頭的道具槍,但擁有跟真槍一樣的重量、後座力跟擊發的聲音,十幾把槍同時在面前開槍的聲音非常震撼。
除了開槍外還有幾場車輛爆炸,還有「大哥」(成龍)邊跑邊開槍被「威也」拉飛。有時候一整個晚上只拍兩顆鏡頭就到早上,爆破需要舖埋雷管,下雨的效果要移動水車,被炸飛的人要用起重吊車拉「威也」摔在軟墊上。一顆鏡頭裡要準備的事情太多,重來一次就要好幾個小時準備。這些拍攝在當時非常辛苦,每天全身都是泥沙,拍到早上天亮收工,搭四十分鐘車回到台北市的出發點,然後再花半小時回家,整個弄好到躺上床已經要八點,下午三點要再回到出發點上車去現場。
機器之血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去「北風」的劇組支援單天的現場製片組。有一晚劇組在基隆的中山陸橋上進行拍攝,因為攝影機鏡位、燈光架設、背景車輛調度等等因素,所以那晚劇組也把路橋旁的高架橋申請晚上時段的封街拍攝。那座橋是一些公車的主要通橋道路,那晚劇組調度安排得非常好,特別安排了其他的小巴士在原本的車站接送民眾繞路過橋,解決大家要回家的問題。
晚餐時間我在劇組安排的餐區用餐,遠遠的角落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臉孔,那是韓國演員「黃晸珉」。他獨自一個人坐在一張靠角落的桌子在與工作人員的同一個區域裡吃晚餐,這種情況我第一次看見,而且還是「黃晸珉」。我從來沒有見過有演員會離開梳化間來餐區吃飯,而且還是獨自一個人。
晚餐後我跟其他比較熟識也都是來支援的朋友負責橋上的封鎖跟背景汽車的指揮調度。這天是星期五這一區附近有許多可以歡唱喝酒的場所,晚上九點、十點之後喝醉的人明顯變多,對講機時不時就會傳來封鎖管制點的回報訊息:
嚓⋯⋯這裡有民眾想硬闖,他喝醉了,我正在想辦法安撫。
嚓⋯⋯管制點有兩個大哥喝醉,正在引導他們繞路。
嚓⋯管制點有喝醉的民眾⋯一個大姐在對我大吼大叫⋯⋯
這晚的拍攝內容是「黃晸珉」在一個像夜市的地方跟人說話,沒有特別的動作戲,但是高潮在兩個醉漢身上。
大約凌晨快兩點左右對講機傳來回報說有兩個人喝超醉完全攔不住已經往現場走過去,我收到消息後回報現場執行,剛好這顆鏡頭也喊「卡!」,現場執行決定等這兩個人經過再開始。「大家休息三分鐘!」,現場執行向大家發出指令。經過兩分鐘我們一直都沒有看到“那兩個人”,對講機傳來回報:「他們走路東倒西歪、走走停停的,正要走進現場了。」,沒多久就看到兩個走路歪七扭八的頂著啤酒肚穿著拖鞋的大叔勾肩搭背的大聲說話朝我們走過來。
大叔A:蛤啦!拍片喔,拍什麼片啦!蛤!
大叔B:拍A片啦!
兩個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永遠不懂這到底有什麼好笑好說的,但是有70%的人會這樣說)
他們喝得超醉,封街交管點的一個助理一直跟著他們走上現場,他們邊走邊大叫「看什麼啦!」、「你們好多人喔」、「啊!女主角在哪裡?」、「我要看女主角」⋯⋯。
大叔A:來假婚啦(抽煙啦)
大叔B:來、來(用一隻手幫A擋打火機的火)
他們點完菸後突然有點酒醒的樣子,兩個人就都不太說話眼睛直直看著前方加速往前走下橋去。這段插曲成為我個人印象很深的一段高潮,那天回家馬上分享給當時的女友。
在這之後我就沒有再遇過其他來台灣拍的大型影片了,再過兩年就是「Covid 19」直到現在。
【威利日記是我過去的工作與生活記錄的分享文章,除了是替自己做的總結外,也是給兒子在未來想多瞭解我時可以看的記錄。進入中年後我發現本來的世界已經不適合自己了,但是又無法馬上改變,於是開始替自己創造不同的行動,雖然不確定這樣的行動會帶我去到哪裡,不過我已經不是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