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政治人物被銀行關戶，為何搞到執行長辭職下台？】

因為脫歐立場評價兩極的前英國獨立黨（UK Independence party）黨魁Nigel Farage，儘管已經不再是國會議員，但是依然有許多爭議，六月底時，他在推特上說，一家與他往來數十年的「尊貴的」（prestigious）金融機構將要與他斷絕關係，卻沒有提供任何理由。

Farage說，還有七家金融機構不讓他開戶，讓他感覺自己像個不存在的人（non person），他很快就不能借錢、申請房貸或利用英國帳戶的簽帳卡。

Farage認為他之所以被關戶，可能有三個原因，第一是企業界對他主張脫歐立場的復仇。 

第二，是因為他屬於「政治敏感性人士」（politically exposed person），這些政治人物因為有比較高的貪腐風險，所以必須要接受更高的檢視，Farage承認這些規定是必要的，但是額外的法遵成本必須符合比例原則。

第三，是因為先前有一位國會議員指控他從俄羅斯電視台收了54.8萬英鎊，儘管該位議員沒有在國會外做出指控，也沒有證據，但是已經嚇到了金融機構。

「這些建制派試著關掉我的銀行帳戶，要把我從英國逼走。」Farage宣稱：「這是來自非常高層的嚴重政治迫害。」

在Farage的公開控訴之後，媒體也揭露了要將其關戶的金融機構是「顧資銀行」（Coutts），這家有著超過三百年歷史的私人銀行，過往專門為英國皇室和貴族服務，所以也被稱為「女王的銀行」（Queen’s Bank），目前它屬於國民西敏集團（NatWest Group）的一員，而英國政府目前持有後者超過四成的股權。 

根據顧資銀行的內部規定，客戶必須至少在該銀行維持存款、融資300萬英鎊或100萬英鎊投資，但內部人士透露，Farage在近期繳清了他的房貸，所以掉到了銀行門檻之下。

原本以為一切真相大白，Farage再度演出了一場鬧劇，但這時立場與Farage迥異，隸屬於保守黨的財政大臣Jeremy Hunt在接受《金融時報》訪問時，透露自己也曾經和Farage一樣，打算在英國虛擬銀行Monzo開戶時被拒絕。 

「我們想要鼓勵人們接受公職。」Hunt說：「如果接受公職的代價是，你會發現很難在銀行開戶，那麼我們必須要確保在能力範圍以內去除這些障礙。」 

事實上，英國金融行為監理總署（Financial Conduct Authority）原先就有計畫要重新審視「政治敏感性人士」的規範。那時候，屬於右翼的政治評論者Toby Young抱怨他所創立組織的帳戶在去年九月被PayPal凍結，而主管機關因此發布了相關法規的修正草案，要求這些金融機構在關戶前要有更完善的通知和提供更多解釋，它們也打算讓本國低風險和外國的「政治敏感性人士」可以有不同的待遇。

在Farage爆出新聞之後，Hunt要求倫敦金融城部長（City Minister）Andrew Griffin調查金融機構將與其立場不同的個人或公司關戶的實際狀況，「銀行和支付機構享有社會上的特權地位，如果因為實行合法的言論自由導致無法使用金融服務，這將會是一大問題。」Griffin說。

Griffin也寫信要求金融行為監理總署更加優先檢視這些規定，「有些金融機構無法找到適當的平衡，基於審慎的風險衡量下採取相應的措施。」

他說他認可防制洗錢的重要性，但是「找到一個平衡點是很關鍵的。」

兩週後，Farage透過律師取得了顧資銀行「充滿爆炸性」（explosive）的備忘錄，這份40頁的文件顯示，該銀行之所以結束與其往來，不是因為財務門檻，而正是因為政治立場，這讓問題迅速上綱到「言論自由」。

這份備忘錄是為了顧資銀行召開聲譽風險委員會而準備，裡頭寫著：「持續提供NF銀行服務，與顧資銀行並不相容，因為他公開的立場與我們身為一個充滿包容性的組織不符。」

備忘錄寫到，Farage故意運用「極端、充滿仇恨和挑動情緒的語言……說好聽一點叫做仇外心理，迎合種族主義者。」

當顧資銀行在2022年下半年同意和NF切割之後，其通知了國民西敏集團的聲譽風險委員會，以確保後者沒有任何顧慮。

該份報告還提到，「關戶的決定，可能導致NF利用他的新聞和社群媒體平台傳播其不滿（除非他太自傲或是丟臉而沒有公開這件事）」，然而，最後的結論是「關戶所造成的負面宣傳效應是可以接受的。」

這份文件裡提到「脫歐」（Brexit）86次、俄羅斯144次，還有10次提到Farage是「政治敏感性人士」，總之，這證實了顧資銀行關戶的理由，是因為Farage的立場與該銀行的價值觀並不一致。

在Farage揭露這份備忘錄後，顧資銀行表示他們回應該項指控的能力，受到客戶資料保密義務的限制，「基於政治和個人立場而關戶，並不是我們的內規。要關戶並不是輕易的決定，而必須考量很多因素包括財務可行性、聲譽考量和法律及法規的要求。」

但是顧資銀行的回應不足以滅火，所以國民西敏銀行執行長Alison Rose特別寫信向Farage致歉，並且承諾將會親自監督對於顧資銀行流程的完整檢視。

「我要為與您相關的非常不適當言論致歉。你在這幾天所提出的經歷，顯示我們也必須要檢視我們自己的流程。」

 「我非常相信言論自由和銀行服務是我們社會的基礎。」Rose寫道：「我完全了解你和社會大眾的顧慮，認為銀行關戶的流程不夠透明。」 

儘管銀行並沒有揭露Rose本人是否參與將Farage關戶的決定，但是已經引起許多人的批評，國會議員和前內閣成員呼籲Rose應該要辭職下台。

就連英國首相Rishi Sunak也在國會說，「如果人們因為實行合法的言論自由，而無法得到金融服務是不對的。」

財政部（Treasury）迅速地公布了新規定，理由是保障言論自由，要求銀行在將既有客戶關戶時必須提供完整解釋，而且提前通知客戶的時間從30天延長到90天。

除此之外，財政部還邀集了包括國民西敏集團、匯豐銀行（HSBC）和巴克萊集團（Barclays）等19家英國最大的銀行和金融科技公司，要求他們解釋如何確保客戶不會因為政治立場而被拒絕提供銀行服務（de-banked）。

這些金融機構被要求說明，他們會如何確保「客戶不用擔心因為合法的表達意見，而被拒絕提供銀行服務，並且能夠使用帳戶」，還要說明要如何執行財政部迅速公布的新規定。

根據金融行為監理總署主管Nikhil Rathi在國會聽證會上的說法，依據英國法規，「你不能基於政治立場有所歧視，這是寫在法規裡的」，除此之外，銀行也有必須遵守公平待客原則的責任。 

根據主管機關規定，當銀行要對客戶關戶時，必須要公平地對待客戶，並且以淺白的語言告訴客戶原因，比方說客戶的信用評等、地理位置或防制洗錢和打擊資恐風險等等。

「我們正在和國民西敏銀行討論此事。」Rathi說：「法規是很清楚的。」

但是對銀行來說，關戶向來都是個複雜的問題。 

2017年時，顧資銀行因為忽略相關交易警訊，讓涉及馬來西亞主權基金貪污案（1MDB）的劉特佐（Jho Low）匯出7億美元，遭到瑞士金融市場監督管理局（FINMA）裁罰650萬瑞士法郎，2020年時，其中一位銀行家因為沒有申報可疑交易，遭到瑞士法院判決有罪，而馬來西亞政府至今還為本案與該銀行進行訴訟。

2019年時，一家支付公司就曾經因為被關戶而將國民西敏銀行告上法院，後者懷疑該公司的某些帳戶可能有來自非法活動的資金，最後法院支持銀行的決定，並且說這是符合狀況的適當反應。

另一方面，摩根大通銀行（JP Morgan Chase）在Jeffrey Epstein因為與未成年少女賣淫被判決有罪後，依然維持與其的客戶關係，直到十多年後才關戶，最終成了一個災難，並且賠上至少2.9億美元的代價。

政治敏感性人士本來就因為職務關係，隱含較高的貪腐和洗錢風險，先前英國金融機構就因為與許多俄羅斯富豪或其代理人往來，讓他們可以在倫敦置產而蒙上汙名。

「看起來關戶的決定是基於聲譽風險委員會的決定，而不是因為政治敏感性人士的理由。」某位法規專家在接受訪問時說：「所以這是一個商業決定。」

高偉紳律師事務所（Clifford Chance）合夥律師Simon Gleeson說：「在『去風險化』（de-risking）的偽裝下，至少十年以來，銀行一直會將造成聲譽風險的客戶關戶。」

另一方面，被關戶的客戶可以向申訴處理機構提出申訴，也可以主張根據「資料主體之近用權請求」（Data Subject Access Request，簡稱DSAR〉要求銀行提供決定關戶時所考量的狀況和理由，事實上在一個有近萬人的臉書社團中，就有越來越多人分享如何向銀行提出申請，但實際上即便向銀行詢問理由時，也常常沒有得到任何回覆。

不過銀行有時也有難言之隱，它們如果發現客戶從事可疑的交易並且向政府申報，就將受到法規限制，不能將這些資訊洩漏給包括客戶在內的第三人。

對於銀行來說，要將客戶關戶從來都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尤其牽涉到政治敏感性人士時，更是特別麻煩。

無論如何，這些麻煩和Farage將與國民西敏銀行執行長Rose再也無關，經過幾天延燒後，Rose承認當初就是她向BBC記者說，將Farage關戶是基於商業理由，並且在回答記者詢問時，讓記者認為那是因為Farage未能達到顧資銀行的往來門檻，儘管她並沒有看過後來被公開的備忘錄。

Farage主張Rose洩漏了客戶資訊，BBC和Rose都和Farage聲明道歉，而在龐大的政治壓力，Rose辭職下台。 

「討論Farage先生和銀行的關係，是我犯下的嚴重判斷錯誤。」Rose的道歉聲明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