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橋殘月派）老師的大櫃 - 極短篇小說

（每逢週二、週五發表的短篇文藝/科幻故事）

我在山區學校教學多年，有點懷念平地的日子，終於有機會受聘南投一間普通小學。人到中年，孑然一身，無甚行囊，來去倒也方便。校長仁慈隨和，表示無甚規矩，隨意如家就好了，只是他忘記告知一件事，就是別打開那個大櫃。

一大堆「雜物」排山倒海湧在地上，校長走過來：「糟糕，這是艾薇老師的櫃，她執教了多年，學校特意給她一個大櫃存放她的物件，以示對她的感激。」除了歉意，我告訴校長「請放心，我會執拾好的。」

花了好幾個小時，終於將「雜物」擺放得井然有序。這些物件也很有趣，蕭邦的琴譜、《西瓦SILVA》畫集，君特‧格拉斯的但澤三部曲，鍾國強的詩，CD 有前衛的 Cigarettes After Sex，斯圖加特芭蕾舞入場票根、《死亡預告》、《死亡筆記本》、《NANA》漫畫......，、很多 AI 繪畫.........我在想，如果這些東西只屬於一個人，興趣這麼雜、這麼廣，她簡直是天才。

「天呀！你把我的寶貝怎麼樣了？」一位女士站在我面前，高雅、女人最成熟、最美麗的體態，那不是少艾的青澀，很難去形容這樣動人的風華。

「我只是打開了這個櫃，然後稍為收拾一下......」只能這樣訕然地回話。她瞪著我，樣子雖然兇，不知怎的，我卻認為她很有吸引力。我很久沒有這樣無禮，去凝視著一位女士。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不得不移開視線，其實我是多希望永遠望著她，貪婪地望著她。

檢查了一下櫃子，隨手把她的寶貝，游學志的《島嶼奏鳴曲》CD 納入她的背袋，並用最嚴厲的口氣，警告我不要再碰她的櫃子。奇怪的不但不介意她的兇，我認為她的聲音很好聽。還希望她多罵我幾句。她離去後我的心告訴我：「你這個作賤的男人。」我還一邊唱歌：「有些事情讓男人別無選。」

以後的好幾天相安無事，我只能悄悄地偷看她。雖然不知道她是否已婚。最高班往附近球場跟別校比賽，全校老師學生都到場打氣，我和艾薇老師卻要在學校當值留守。

她根本無意理睬我。「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打開那櫃子，我再次向妳道歉。」「嗯！」我由衷地想打開話匣子：「其實妳是一個天才，這些年我躲在山區教書，變的孤陋寡聞，看到櫃子內的物件，真的全是妳的嗎？」

還是一片沉默，我繼續說：「如果真全是妳的，妳根本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大概稱得上興趣、學識潤博吧。」

顯然地，她終於有一點「得意」，但她卻問一個奇怪的問題：「為甚麼你不交女朋友？」教師的任何背景，校長都很清楚，她大概從校長處聽聞過我過去教學情況。「我也很想找對象結婚，山區的女孩子早婚，成熟的女士都是別人的妻子。」我特別留意她的手上沒有戒指，我猜她也是單身。

「妳呢？」「最好你別問。」我只能猜想，這麼天才的女生，可能看不起男生，要匹配她的人，大概只有「史蒂芬·霍金」吧。「妳寫作嗎？」

她想了一下：「偶爾」。這時我更想趁機了解她：「妳認為語言和文字是人類發明的嗎？」沉寂了一陣子：「從來沒想過這問題。」

我說：「寫作的人都尊重文字，但卻不了解文字。我肯定的一件事，全世界最頂尖的語言學、文字學的專家，他們可以找到誰發明文字，但一定提不出誰發明語言，因為基本語言結構是上帝賦予的，本來只有一種語言，但人驕傲，試圖建造通天的巴別塔去證明人團結的偉大。上帝變亂了他們的口音，他們再無法溝通，變成一盤散沙，才有了萬國不同的語言。」

她從未聽過這些事，我繼續說下去：「有些專家發掘到古文字，千方百計想知道音節、讀音，簡直膚淺，舉一個「中文」字的例子就可以看到那種荒謬，任何一個字就有超過一百個讀音，有閩南話、上海話........單單廣東境內就有好幾十種不同的鄉下話。這些專家就好像經濟學家，把經濟搞得更糟。亦像教育專家，教學情況每下愈況。我從不相信專家的廢話。另外文字確實是人類發明的，只有一種例外。妳聽過猶太人的十誡石板嗎？」

「我聽過。」

「那是上帝指頭刻上去的，上帝會使用人類的文字嗎？」

「沒想過，不知道。」

「上帝當然不會使用人類的文字，希伯來文的廿二個字母，我認為不是人類發明的，而是上帝的文字。無論妳怎樣在互聯網找尋，都找不到這些資料的。」

顯然地，她聽的較為有興趣，我繼續說：「很多事情單憑邏輯就知道高低，全宇宙有多少個星球浮在太空，單要計算互相的引力需要多少台量子計算機？幾億萬台吧！連稍為靠譜去估計星宿的數目也做不到。全球生存過的人類不會超過二百億人口，即使將所有人的行為模式分析，就認為能計算出數據模式，這些模式跟「精準」還遠呢。今天人類剛發明 AI 人工智能，就以為有一天可取代人腦，事實上人腦只開竅十分之一，如果百分之百可以使用，AI 根本無法相比。人類因為量子計算機可以操作而向上帝指指點點，太幼稚吧！」

她聽的有點發呆，我亦繼續說下去：「妳有妳的天才、妳的孤芳自賞，別人也有，即如我亦有強處，但「生活」不是這些東西，生活就是享受妳的成熟美，接受別人的愛慕和讚賞，妳一個人是無法享受「煙火」的，愈多人愈熱鬧更好，我們不是享受煙火的美，而是享受身邊週遭人群的歡笑聲。生活無法容納妳的高傲，很多時候生活是跟人分享的。妳一個人欣賞藝術只有孤單，看了芭蕾舞之後妳不是雀躍得想別人也分享妳的喜悅嗎？」

她在消化我的說話後：「你也看芭蕾舞嗎？」

「這只是一個比喻，我沒有太大的經濟能力，不捨得門票。但我也遇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所以想請求妳幫忙。」

她想了一下：「甚麼問題。」

「山區上沒電影院，很久沒去了。」

我繼續未完結的話：「本來我不介意別人的眼光，但我的心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我喜愛看電影，明知道別的人不認識我，但我就是不喜歡一個人到電影院，妳可以陪我麼？如果妳恰巧跟我一樣，不喜歡一個人到電影院。」

沉默了一陣子：「你想看甚麼電影...........？」

我和艾薇老師每次都一同看電影，後來還一同晚飯，一同看煙火，一同看老外的歌劇，她不介意我在劇院裡睡著，有些事需相互遷就的，那事的名稱大概叫「愛情」吧！雖然我不是史蒂芬·霍金，但感覺得出艾薇老師愈來愈喜歡我。至於反過來，當我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像初時我所唱的歌：「有些事情讓男人別無選。」我深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