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不政確,但看多數人讀得哀慟欲絕之際,我卻覺得《穿條紋衣的男孩》總有股揮之不去的黑色幽默,尤其對於那位走進毒氣室小男孩。
他天真到令人煩躁,然而還在對猶太大屠殺「不敢置信」的人們其實也未世故多少。如同本書末句,分不清作者到底是認真,還是嘲諷:
這些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而且像那樣的事永遠也不會再發生了。在我們這個年代不會。
與其說《那些破碎的地方》補齊了原著的線索,不如說弟弟布魯諾的故事是一片殘葉,而姐姐葛蕾朵從納粹司令官世家,淪為只得隱姓埋名,求生、求愛、求寧靜與歸屬而不可得的崎嶇歷程,才是有血有淚的故事全貌。
然而,「經典」總是在不經意間產生。
《穿條紋衣的男孩》平淡直敘的寫作手法,恰如當時鐵絲網內外,平行卻同步的時間流逝。他們活在不同空間,惟有意識與雙眼皆盡清晰;他們思考、談論,感受未知,彷彿是我們,或我們身邊的人。
先有故事,才有意義,所有的愁緒都是後人所賦予,正義則是勝者說的故事。
相較於此,《那些破碎的地方》明顯傾向了「先寫意義」,將之融入情節的手法亦略顯斧鑿,佐以幾分制式的巧合與感慨。以「續作」的標準來看,只能勉強稱得上及格。
作為虛構的故事,比較哪一部比較「真」其實毫無來由,我們仍不禁迫切地想一窺葛蕾朵的內心世界。
作為曾經住在比鄰集中營的豪宅,接待希特勒與其情婦的納粹司令官女兒,她的內心是否感到罪惡或僅是惋惜?面臨世人的追殺清算,會意圖辯白或自認應得?彷彿只要刻畫得足夠細膩生動,終能映照出真實。
如果妳可以彈彈手指,讓同盟聯軍反勝為敗,妳願不願意這麼做?妳父親、妳弟弟、都還會在妳身邊,妳會是個受歡迎的女孩,坐擁龐大權力和影響力的男人的掌上明珠。
只要想像妳原本可能享有的人生。告訴我,妳如果有這個能力,妳願不願意這麼做?
隨著大屠殺的行刑者/倖存者凋零殆盡,獲知真正答案的機會已極其渺茫,我們仍癡癡期盼透過小說,看見他們感受頃刻痛苦,彷彿也參與了復仇;看見他們承受罪惡與不安之感,彷彿就能對人性再保有一絲希望。
而作者在書寫時,是否也是抱持著這種懷疑──或說對人性的一廂情願?
與第三帝國相關的史料論著已足堆滿幾座圖書館,我想大概再沒人有暇去評價納粹的遺族,遑論那些多已去脈絡化的政治、道德、法學辯證,淪為意識型態的絮絮叨叨,而相同的事並沒有不再發生。
生命的價值,取決於世人是否有閒情逸致拆解、秤量,或是借題發揮。烏俄戰爭初期,不時有烏軍英勇抗戰、殉職的故事傳出;直至死傷人數隨戰事擴展至某個規模,這類故事卻也就此消失在新聞版面上。同樣疑似與人口販運有關,一名女大生所引起大眾的興趣,遠遠高於在近海發現的數十具浮屍。
死亡的故事,只有下一個死亡能夠掩蓋;問題無關乎道德高度,而在於我們是否來得及訴說或傾聽。
所以兩邊的人到底有那裡不一樣?布魯諾問自己。而又是誰來決定哪些人穿條紋睡衣,哪些人穿制服呢?
猶太族群毀滅、納粹帝國傾圮,不論小孩或大人、純潔或應報、布魯諾或舒穆爾,每條生命在死亡面前都輕如鴻毛。死者將所有的知覺與掙扎遺留給生者,再撼動的故事終將被遺忘;再沉默的消逝也有人終生踽踽背負。
我想起的竟是《哈利波特》裡,鄧不利多曾說:「不要憐憫死者,哈利。憐憫活著的人,尤其是那些活著卻沒有愛的人」。
死亡的毫秒、苟活的餘生,何者較值得同情?剖析越深刻細緻,解答卻更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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