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森不知處？

七月走完半嶺水圳步道，主辦人即預訂8月17日的步道健行地㸃為三峽的雲森瀑布，一時誤以為是雲深不知處的雲深，立即勾起小時候朗朗上口的《尋隱者不遇-孫革訪羊尊師》五言絕句。

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小時候只覺得這首詩僧賈島的詩，易讀易記，根本無法體會作者的神妙之處。中國的詩詞言簡意賅，很像一封電報，其中口語式的精簡是必然之事，代名詞和連接詞總是省略。幾個字詞常常引指一個典故，背後是極其複雜的思考和情境，需要整段文字才能闡明。這首詩卻寫的直白，不引經據典，借用兩人的對話方式，表達訪者的心情轉折，其中有很多省略的句子，只有靠讀者補白，才能構成一幅生動有趣的圖像。

一般的對話都是一問一答，但是此詩為了精簡，只有首句寫訪者問童子，後三句都是童子的回答，把尋訪不遇的焦急心情，描摹得淋漓盡致。用日常語言表達可能極其繁瑣，以文字為之則精簡歷練，情深意切，直描無華。首句「松下問童子」，問什麼呢？一定是問你們老師在嗎？這裡把問話的內容省略了，從童子所答「言師採藥去」即可想見松下所問之事。接著又把「何處採藥呢？」這一問句省掉，而以「只在此山中」的童子答辭，把問句隱括其中。最後一句「雲深不知處」，又是童子回答採藥究竟在山頂、山腰的問題。

一般訪友，朋友外出，自然掃興而返。但詩中，一問之後並不罷休，繼之以二問三問，足見其情深與渴望。從「松下問童子」時，心情輕快，滿懷希望；「言師採藥去」，答非所思，頓生失落；「只在此山中」，在失望中又燃起一絲希望；及至最後「雲深不知處」，就阿彌陀佛，無可奈何了。還好我們要去探訪的三峽雲森瀑布，終究與天地同在，總不會雲深不知處吧！

雲森瀑布位於三峽熊空地區，在中坑溪上游，是雲心和森山兩座瀑布的合稱。上山的路十分狹窄，幾無法錯車，三輛車11位同窗，魚貫而升，邊走邊停。在步道入口處有一處停車空間，能停七、八部車沒問題。停好車，捨棄原本就很窄小的柏油路，轉進更小的泥石步道。一邊靠山一邊臨谷，羊腸鳥道中樹林頗為密集，樹雖不粗但甚高，枝葉足以蔽日，一路上有不少倒塌的樹幹，足見樹種的根，抓地不深不牢使然。初走的小徑較為平坦，泥土混著掉落的枝葉，走起來鬆軟有彈性，非常舒適。不少時，越往樹林密處走，越顯現出原始的風貌，大小石頭凹凸不平、羅列路面，加上潮濕滑溜，坡道時而陡升時而速降，接二連三極不利於行，大家莫不集中精神，尋找好的踩踏點、穩固的攀扶處，手腳並用，滿身是汗甚為辛勞。行走途中左邊細雨霏霏，右邊卻在樹葉縫中，透出陽光。摸石過溪，卻見河東陽光普照，河西聽聞滴滴答答的雨打葉聲。酷似的場景，不禁聯想起唐朝詩人劉禹錫曾寫過的一首竹枝詞：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此詩質樸白描，老嫗能解，卻意境幽雅，別有洞天。少女聽到船上愛慕者的歌聲，不禁打從心底想質問對方，像這樣東邊出太陽，西邊卻下雨，你說是晴天？還不是？不確定的得到，著實讓人興奮和期待，可見愛意初萌時，心裡真正想問的是，你對我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呢？還好一群歐吉尚，早已老僧入定，友「情］長存倒是千真萬確！

穿越清澈的小溪、渡過木橋和鋁梯，通過時看似驚險，卻十分安全，憑添許多樂趣。越溪之後不久即聞水聲澎湃，滿臉清涼，眼前約十多公尺高、雙層簾幕狀的雲心瀑布奔流而下。左側雖有一條較陡的山徑，通往雲心瀑布的崖頂和瀑身狹長的森山瀑布，但老伴們都已氣喘噓噓汗流滿面，就此打住僅近觀而不敢再躁進。剛才寫竹枝詞的大詩人，還寫過一篇「陋室銘」被收錄在古文觀止中。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瀑布不在高，我到則名，我若不到，一定錯把馮京當馬涼。老實說此瀑布雖小但五臟俱全，沒有任何人工鑿斧渾然天成，值得一遊！

經過一陣瀑布的洗禮以後，大家緩步、連走帶爬的往河床走，好不容易到達溪邊一方空地，可以遠觀瀑布，近泡溪水。狼狽的老伴，仍不失赤子心，脫鞋脫襪幾個箭步，躍進水中，頓時唉聲四起，大家都靜止不敢再動。原來都已老皮嫩肉了，養尊處優的腳底禁不起天然碎石鋒利的打磨，痛徹心扉。還好水底冰涼，尚有消暑的功效。水清則無大魚，但成群小魚還是有的，悠遊腳邊，不亦快哉！艱苦的腳底環境，待不了太久，大家紛紛上岸，晾乾雙足、穿鞋穿襪，開始分享帶來的水果餅乾，值得一提的是雖然總在古樸的溪流徜徉，但是每次享用的水果，堪稱世界一流。從金鑽鳳梨、黑金剛蓮霧、玉荷包到進口櫻桃，無一不讓人回味無窮。這次我們享用削好、冰好的香甜上將梨、齊天大聖也垂延三尺的肉多大龍眼、麝香葡萄，對於兩位水果達人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神秘的雲森古道整整花了兩個半小時走完，各個氣喘噓噓、全身濕透，為了逞強沒人喊累。這條古道堪稱原始，路上沒有任何指標，步道也沒有人工修整，完全是行者一步一腳印踩踏出來。莫說沒有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連簡易的石桌、石凳也沒有。當然也不會有廁所，還好大家的膀胱夠強，沒人野放，值得嘉許。雖然看似簡陋，但是天然美景本天成，就和前述的兩首古樸的詩詞一樣，需要賞者自行連結和補白，才能建構出一副賞心悅目、動人心弦的風光。誠如蘇子所云，天地美景，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端看您的視野和格局。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如果你要去找雲森瀑布，鐵定是雲深不知處！因為這裡只有雲心和森山兩座瀑布喔！

《後記》

回程的途中，突然想起來時，車上閒聊的一些趣聞。50年前，在花蓮瑞穗小鎮，大部分的鄉民都是赤貧階級，小孩不可能有零用錢，但是都各自有其謀生之道。有的會在冰店批貨到火車站賣冰棒，紅豆冰五毛、清冰2毛，每賣一支賺一毛錢；有的家裡種菜，父母會畫一小塊地給小孩自種、自賣、自銷、自賺；花生收成季節，小孩會呼朋引伴，到花生園去撿拾工人因為追求效率而遺落的花生，或轉賣給園主，或帶回家加菜；街頭賣玉米或到鳳梨交貨中心，撿拾不合格、次等的鳳梨，回家醃製鳳梨乾零嘴，都是當時可以想到苦中作樂賺零用錢的技倆。一提到鳳梨，三個同學立刻附和，小時候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晚上被家長帶去鳳梨園「爆旺來」，由於晚上視線不清、露水又濃，如果忘了穿厚重的牛仔褲，大腿小腿往往被刺的到處都是紅豆冰。我家沒有種鳳梨不解何為爆旺來，聽他們解說以後，再上網細查原來如此：台灣鳳梨在自然狀態下，果實生產集中在六至八月，容易造成供過於求，價格因而暴跌。為了保障果農利益，以及配合鮮果外銷需要，產期調節至關重要。鳳梨栽植一年，植株充分發育後，即可利用電石等藥物處理，誘使花芽分化，提早結果，因此利用不同種植期，即可調節鳳梨生產期。催花處理時期通常為八~十月間，以生產春果，三~四月間處理則生產秋果。原來同學所講的「爆旺來」，即為催花處理，晚上10點後露水已生成，此時將電石粒直接投於含有露水的鳳梨株心，「氣」的一聲產生爆破。其成因乃為電石主要成分為碳化鈣，和水一混合立即產生乙炔氣體。我在高中教化學十多年，只知道乙炔可以催熟水果、古代利用做為照明使用、現代則為石化產業的上游原料。萬萬想不到數十年前，果農早已精通此項技術，令我汗顏！同學談到興起，不覺眉飛色舞渾然忘我，因此還錯過了一個交流道，集合時遲到了10分鐘，非有意為之，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