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是賞花的季節。
手術剛滿2個月,身心嬴弱,疫情沒有止步的跡象,自然不會有出門賞花的念頭,尤其,如果你的窗外有一個花園,一開窗撲面都是春的氣息。
我房裡有一面牆緊鄰隔壁大樓的小院,院裡種了幾株洋紫荊,從隆冬開始綻放,原本只開了零星幾朵,立春一過,每根枝條尾端都冒出花苞,風一吹,枝條們就像千手觀音捧著蓮花款款舞動,好盛大的供養,我萎縮的心房也跟著怒放起來,體力隨著心情的提振日見好轉。
面對美,每個人的抵抗力都不同,我反正是坐不住的,必須拿起相機或畫筆將之臨摹捕捉和紀錄下來才稍感心安,否則就自覺愧對了美。
就在昨天,離我最近的一枝也捧起了一朵花苞,早晨她在我窗前綻放了,我滿心歡喜地道謝,終於能就近看清楚她的花容了,之前揚開在樹頂距離有點遠,加上風吹舞動,總嫌看不仔細。還在計畫如何隔著鐵窗拍攝這場盛宴,始料未及,這「近」卻成了禍端。
這天午前,幾個人在窗外大聲交談,我也不以為意。大樓常有各種工人往來,回收垃圾和清潔工等等,只是那不太尋常的電鑽聲有點怪,我皺起眉頭,怎麼老是修路?
熬到中午電鑽聲終於停了,突然落下幾滴雨,怎麼回事?我打開氣窗觀望,迎接我的赫然是對面大樓「坦露」的水泥牆,院落裡那一群裊裊婷婷怎麼全都不見了,那些嫩紅和翠綠哪兒去了?我這才意識到something happened。
我費力地搬了一把椅子,爬高一點搆上窗台,膝蓋本就還很無力,顫巍巍扶著椅背支撐體重從椅子上站直起來,往窗外一看,我差點摔下椅子,水泥地上躺著一地無辜的受難者,那些早上還低著露珠的嬌豔臉龐,睜著驚嚇的眼睛,倒臥在那把肇事的電鋸四周。而洋紫荊樹已貼地被鋸平!
我痛苦得想喊叫,只有我見到這些花有多美嗎?人們成日在樹下招呼交談,隔著一堵牆,我聽過太多職場秘聞、抱怨、八卦、怨天尤人,那些在花影下滑著手機的人呢,都沒有抬頭瞧過一眼這絕色姿妍?那些最嬌美的臉孔,純真的俯瞰著你我,她們不求薪餉,一個讚嘆的眼神足矣。
都開到家門口不珍惜,大老遠跟旅行團去日本賞櫻,大隊人馬在花下自拍幾張就算向春天簽了到,立馬又低下頭看手機、聊生意,再不關心那些花事了。幾萬機票幾秒自拍,你說我去過花祭了!可惜,你並沒有看見。
賞花應從花苞開始,當樹梢開始那一點萌動,你觀察她日漸飽滿,每一天都戰戰兢兢想像著那精雕細琢的妝容,而當她終於放開矜持,展現秘密的美,你根本不敢靠近,摒住呼吸,拒絕把濁氣玷污了美。
先在遠處張望那一籠煙霞,數算那些雲鬢上的星星點點,再以朝聖者的步履,亦步亦趨,直到立在花樹下,鼓起勇氣抬起頭,你感受到一道柔弱的流光兜頭罩住你,似有若無的淡香鑽入你的毛孔,也不知道是風,還是流光,在舞弄你的髮絲……
回過神來,才發現其實並沒有下雨,應是花神灑淚!
園子裡靜得可怕,花樹蟲鳥默哀著一樁謀殺。
自從開花以來,每天早晨各種不同的鳥唱,之前是沒有的。
以後你們還會來嗎?這已光禿沒有棲身枝條,毫無歡迎之意的園子,我嗅不到春天了,只剩下一地的寂寞。
於202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