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逾淮而為枳：台積電赴美設新廠的困境

台積電在美國亞利桑那州建設中的新廠，因為諸多原因導致進度落後，台積電已宣布將延後一年投產。當地工會不斷發出挑釁般的聲明，認為台積電把進度落後歸因於當地工人技術不熟練是冒犯的言語，近日更把進度落後歸咎於台積管理不當、行政紊亂。

橘逾淮而為枳。向來以管理嚴實著稱的台積電，跨越太平洋到彼岸後，水土不服，反而被視為是一家管理不當、行政紊亂的公司。

事後諸葛，張忠謀退休後的台積高層，真的低估了赴美設廠的困難度。

在過去四十年的全球化大浪潮下，國際經濟以「比較利益」原則運作，供應鏈中的每一段，要看在哪裡運作最有效率，就搬到那裏去。美國的大企業紛紛把製造這一段搬到美國以外的地區運作，或是直接委外下單，就是因為美國現在的民情風俗已不適合製造業發展。特別是半導體製造，需要24小時不間斷運作，工程師輪值夜班是必要的安排，且須做好交班的管控。但美國人不吃這一套，對台積要求的加班和輪班大吐苦水，也引發台積電董事長劉德音說出「不願意值班的人就不要來參加這個產業，因為這個產業並不是靠有高薪，而是你真的對這產業有興趣」這一段話。

台積電是在頭上頂著一把刀被壓著到美國設廠的。儘管張忠謀一直反對赴美設新廠(台積已有奧勒岡廠的運作經驗)，但他還是出席了2022/12/6拜登總統蒞臨的裝機典禮，講了一些祝福的話。但去年美國前眾議院議長裴洛西訪台時，張忠謀對裴洛西直言「美國若以為砸大錢就能搶進晶片市場，就太天真了」。張忠謀所謂的砸大錢是指美國在晶片法案下推出的520億美元補助。現在大家都知道，這個補助款的限制條件太多了，拿了會如鯁在喉，不拿又無法回本。

張忠謀在最近接受紐約時報專訪時曾說，他很遺憾在台積電面臨地緣政治挑戰時，他已不在駕駛座上。這似乎透露出張忠謀對目前的台積高層在應對政治壓力上的作法不是很認同。

誠信正直DNA踢到鐵板

台積電可能太老實了。誠信正直的DNA，是面對客戶該有的態度。但面對政客，誠信正直的作法就該有所調整。

事先已知美國建廠成本比台灣高很多，所以台積赴美設新廠，是以拿到適當的補助款為前提的。但在補助的金額及條件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台積竟然就貿然投下鉅資到亞利桑那州設廠，而且還在裝機典禮上對投資額度做出加碼的承諾，這不是傻子嗎？在美國政客眼中，台積這個傻子頭已經洗一半了，反正得洗完，根本不必費力氣去攏絡它了。

相對於台積這個誠信正直的君子，鴻海就展現出十足的狐狸作風。郭台銘當初配合川普的政治作秀，承諾鴻海將在威斯康辛州投下100億美元設10.5代面板廠，被川普誇為「世界第八大奇蹟」。鴻海不斷誘使威州政府做出各項配合動作，但同時牢牢看緊自己的荷包，在威州各項配合條件成熟前，不輕易注資。後來在威州政府拒絕另外補助康寧公司在當地設玻璃廠後，鴻海就直接砍掉10.5代廠的計畫，降階到6代廠。後來因各項情事變更，鴻海把整件投資案縮小至6.72億美元。

台積沒有真正的老闆

鴻海當然是罵名在外，太不誠信正直了。但它看緊自己的荷包，不做政客的冤大頭，才算是盡到民法上說的「善良管理人的注意義務」。不夠誠信正直的鴻海到處投資設廠，但也經常果斷取消進行中的合作案，最近北美的Lordstown案及印度的威達塔案就是顯例。鴻海的劉董並未受到鴻海過去的「劣跡」影響，去到每一個國家都獲得政府首腦接待。鴻海雖然劣跡斑斑，但實績也很可觀。在商言商的果斷作為，其實是源自鴻海有真正的老闆。

鴻海真正的老闆當然還是已退休的郭台銘。鴻海如果發生重大的投資虧損，損失最大的就是他。但台積電並沒有真正的老闆，拍板重大投資案的台積董事會全體成員(2023-7-26資料)，持股比例共6.56%，其中6.38%是行政院國發會的持股(由主委龔明鑫擔任董事)。換言之，真正的內部董事持股比例僅有0.18%。直白地說，台積的美國新廠投資案如果打水漂了，他們除了聲譽受損，不會有什麼實質損失。

獨董應該發揮功能

台積電的美國新廠投資案明顯存在戰略及戰術上的失誤：

• 建設成本的估算完全失準；
• 補助條件未定案就貿然投下鉅資；
• 台灣協力廠商未能獲得妥善照顧；
• 對美國工人、工會、政治運作太不了解。

台積有運作奧勒岡廠的多年經驗，照理說對上述問題不應該這麼陌生。張忠謀其實就是從奧勒岡廠的經驗得出台積不應該赴美設新廠的判斷。即使是頭上頂著一把刀不得不去美國設廠，但也不應該犯下這麼多的失誤。劉德音最近在紐約時報專訪中直言「美國政府必須向美國企業提供誘因來採購美製晶片，不這麼做的話，會受到限制…很快就會遇到限制。所以這個正在談。但我想我們還沒有找到解決方案。」可見不但建廠的紛擾很多，後續的運作更頭大。

台積電董事會的10名董事中有6位獨董，2022年每人酬勞從新台幣1,320萬(2名本國獨董)到1,577萬(4名外籍獨董)。領取高額酬勞的獨董應該要為台積電的投資決策把關，面對投資決策的失誤，必要時應該要究責。擔任台積電審計及風險委員會主席的彼得邦菲爵士尤其責無旁貸，必須深究台積電的風險管理作為。獨董若未扮演好把關角色，致使公司因投資失誤出現重大損失，股民可以對其求償。

拍板台積電重大投資案的董事會成員

到底是誰冒犯誰？

美國亞利桑那州的工會說台積電把建廠進度落後歸因於當地工人技術不熟練是冒犯的言語，還說這是該公司想引進來自台灣廉價勞工(cheap labor)的藉口。

台灣廉價勞工這個詞才真是個冒犯的用語。台灣勞工是不貴(inexpensive)、有高度技能(highly-skilled)及工作倫理(ethical)的珍貴資產，且台積要引進的是有先進製程相關設施安裝經驗的人，以便能指導美國當地工人進入狀況。美國工會用cheap labor來貶抑台灣勞工，實在是個混帳用語。

台積電需要政治理論與實務專家

還記得兩年前，台積曾經短暫刊登過徵募政治學博士的廣告，它刊出的條件包含具備政治學博士學位，要有半導體產業的相關知識或經驗，有美國及中國的政治高層關係網絡..等。這個徵才廣告不久就被撤下了，但台積並沒有徵募原本計畫要徵募的人。

台積已經壯大到必須有專人及團隊來處理地緣政治帶來的紛擾。劉德音最近幾次的講話，產生很多後遺症。顯示他身邊的幕僚團隊不夠強大，既未能事先預防老闆說錯話、也未能事後在媒體公關上迅速回應不利的言語。兩年前驚鴻一瞥的徵才想法，現在也許更該認真思考並組建強大團隊，才能應付走入國際化深水區後面臨的各項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