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成都．最後的防衛總司令（二）

二十三日，預定自成都突圍之期。淩晨三時，第三軍猶然和共軍激戰；而且一舉俘虜了共軍官兵三十餘人，其中有一名共軍的團指導員。據他招供，共軍業已獲悉我軍即將向東南方面突圍，此刻劉伯承的第二野戰軍主力部隊，早已在昨（二十二）日夜間展開行動，急向資陽、資中、威遠、井研、仁壽一帶部署，準備截擊我軍。

我聽到這個消息，起先是將信將疑。因為昨天胡公召集高級軍事會議，與會的都是西安綏靖公署最高負責人員，一共只有七個人，而且關防嚴密，斷無洩露的可能。怎麼我們昨天開的會，共方居然會在當天就偵知內情了呢？突圍計劃屬於最高軍事機密，所以當時我們僅只是口頭籌商，連紀錄都不曾留下，似乎根本就沒有情報外洩的可能性。

然而，大陸撤退時期，正值光怪陸離的現象層出不窮，像這樣重大的問題，我又怎敢掉以輕心呢？我立即下令第一線各師長，密切注意當面共軍的動靜。隔不了多久，各師長相繼的打電話來報告了，共軍確有向後移動集結的模樣，當下我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這時候，天色已將破曉，共軍因為要掩護第二線的部隊後撤，幾次三番的向我軍發動逆襲，企圖轉移我們的注意，我的指揮所裡電話鈴聲此起彼落，響個不停，我自親臨前線指揮，已經一連五夜目不交睫，但是情勢之緊張則莫此為甚。我正一面指揮第一線部隊作戰，一面搖成都總部的電話，要向胡公報告突圍計劃可能外洩這一件機密大事。第五兵團司令官李文打電話來了，原來他也獲得了相同的情報，突圍計劃外洩。

李文在電話中請我同去成都，向胡公請示以後再採取行動。我很以他的建議為然，共諜無孔不入，實在太可怕了。除了面對面的商議緊急軍情，連軍用電話我們都不敢寄予信任。但是我請李文當我的代表，立刻趕到成都向胡公提出報告，並且面商請示變更突圍計劃。因為我這第一線戰況緊急，不容許我須臾輕離。

李司令官允諾立即離新津趕赴成都，我開始定下心來指揮越演越烈的前線戰事。

從拂曉時分一直鏖戰到上午十點多鐘，我軍與共軍白刃相交，損失都是相當的重大，離開預定突圍的時間還有十二個小時以上，我已經下定決心與前線弟兄共存亡，與敵周旋到最後的一刻來臨。可是，成都方面李司令官打電話來了，他辟頭就說：

「主任已經因公飛往臺灣，綏署找不到負責人。」

我忙不迭的問：

「那麼，你現在哪裡呢？」

「我在你的總司令部」，李司令官回答我說：「現在從匪軍的調動情況來判斷，我們的突圍計劃，的確有人洩露給敵方了。」

「計劃既已洩露」，我在電話中斷然地說：「那就決不可行了！」（後來查證突圍計劃是李振洩露的）

「是的」，李司令官同意地說：「所以我現在正在設法邀集陳鞠旅（第一軍軍長）和胡長青（第六十九軍軍長），大家一道商量一下。」

「很好」，我說：「那麼，改訂突圍計劃的事，我就靜候你們各位商量的結果了。你知道，我這邊戰況正烈，實在抽身不開。」

「我知道」，李司令官慨然地說：「成都方面，就靠你那邊好好地頂住，至少要頂到今夜，我們這邊一商量定了，立刻打電話通知你。」

座車衣物付之一炬

又頂到了中午十二點鐘過後，前線軍情，真是險象環生，幾乎沒有一分一秒，不是在驚濤駭浪之中渡過。十二時許，成都方面李司令官的電話通知果然來到，他告訴我說：

「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決定改向西康突圍，希望能在雅安附近會師。國輝兄所部最好能在明天午前集結在新津機場。然後我們再將研商所得的突圍計劃細節詳加奉告。」

在強敵環伺，我部官兵業已連續激戰九晝夜的情況下，要我們再多頂住半天，佇候突圍計劃細節的商定，誠然是十分的困難。但是捨此之外，又別無他法可想。於是，我只好一口答應了，我說：

「好，我們就這麼辦。」

二十三日一整天，我都乘指揮作戰的空隙，苦苦籌思如何將遭遇敵軍重大壓力的我軍主力，從戰況劇烈的前線給拉出來，而且還要使損失減至最低程度。帶過兵的朋友都曉得，打勝仗誠屬不易，打敗仗卻比打勝仗更難。三十八年底的成都突圍，如欲順利成功，那才真是「難於上青天」呢。

就是在同一天裡， 由於成都戰事逆轉，突圍殆告絕望。若干意志不堅的將領，紛紛作變節投匪的打算。一連串令人欲哭無淚的壞消息傳來，當年八一三淞滬之戰的名將孫元良部的第四十一軍、第四十七軍，在成都東北方的金堂投匪了。如今，我們就只剩了第五兵團的第一軍一部，加上我那死拼纏鬥的第三軍，三十六軍，還有第九十軍。陷在成都城郊腹背受敵，處於四面楚歌中。

稍後傳來的噩耗，又有第十五兵團羅廣文、第十六兵團陳克非，相繼投共，百萬大軍，正在分崩離析，土圻瓦解！

二十三日黃昏，落日昏黃，大地景色異樣的暗淡。我籌思已久，就此開始下達一一道道的命令。我派三十六軍一二三師雷振部繼續守備成都，待命行動，希望他們能夠達成牽制共軍的任務。再抽調第三軍及第三十六軍一六五師各一部，留置於現陣地，並且命他們向當面敵軍發動佯攻，轉移敵軍的注意力，有以秘匿我軍的突圍企圖，使主力部隊容易脫離戰場些。凡此都是我在下令突圍之前的預先部署。

深夜十時，前線槍砲之聲猶仍驚天動地，震耳欲聾。可是我卻已經在開始下達突圍命令。首先，我下令各軍師的主力，一律於翌日拂曉，到達新津機場，集結待命。然後，我再命令總司令部暨其他各直屬部隊官兵，立即採取下列各項緊急措施：除攜帶五日糧秣之外，必須盡量多帶彈藥。所有公文及公私物品，私人行李一概焚毀，官佐只准保留內衣褲一套，作為換洗之用。無法同行的騾馬，全部槍殺，以免資敵。

留下一師守備成都

夜深沉，大撤退即將開始，我為了以身作則，把我的衣物行李全給搬了出來，還有大批的文件，統統堆在我的座車周圍，澆上汽油，放一把火，連同座車悉數付之一焚。所屬官佐見我這麼做了，默默無言，相率將他們的私人財物，一一投入火中。焦臭氣味迅速彌漫，這一堆熊熊的烈焰，居然也燃燒了好幾個小時。伴著自前方傳來的槍砲大作，構成一種使人感到窒息的沉重氣氛。鋒鏑餘生，區區財物又何足惜？只是本軍自建制以來，何嘗有過像這樣倉皇緊急的大撤退？所以大家都有悲憤莫名，極其錯綜復雜的感情，倘若不是奉命如此，寧願在原陣地和共軍拼到最後一人為止。尤其隨著我們部隊跋涉千山萬水，轉戰各地的那些騾馬，許多年裡真不知對於本軍作過多麼重大的貢獻。如今竟因山高路遠，不克隨行，留下牠們又唯恐有以資敵，不得不逐一槍殺，牲畜無辜遭此浩劫，更使我深感悲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