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男Ⅰ：金屬獸》：屬於男性的電影，鋼筋水泥下的殘暴與瘋狂

「混亂、怪異、癲狂、墮落」都是在觀賞鐵男時會有的想法。

《鐵男》的故事架構說來簡單，影像風格卻遠比想像得複雜。電影描述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和妻子在某一天行車途中不慎撞死一名「戀鐵癖」的狂人，在荒郊野外棄屍後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狂人卻超越死亡的隔閡，憑藉金屬的「神秘力量」附身在路人身上展開復仇，與上班族男子展開一場金屬與金屬間的世紀大戰⋯⋯。

《鐵男》所創造的背景空間是荒涼的、時間是停滯的、人物是寂寥的，相比存在於反烏托邦世界裡的無政府主義，身處後工業社會時代底下，人類面對科技不斷蓬勃發展的一種無所適從則指向電影裡對應的灰暗狀態。被「撞死」的「鐵男」對金屬抱有無止盡的迷戀，電影開頭暗示他是賽跑選手的身分，他將一根鐵釘硬生塞進自己的大腿，幻想自己與金屬合而為一；而「死後」的靈魂（或意識）也如其所願，與「金屬外殼」共生共存，還擁有「附身」在人身上的能力。於是乎，混亂的精神異想、殘暴的癲狂砍殺、怪奇的飄忽狀態形成了整部電影的鏡頭語言，停不了也慢不下。

「鐵男」主動性的戀鐵又或是隨後的「鐵變異」，讓鐵如同植物般地不斷生長與蔓延，再生與再造；和物品歷經長年會有「生命」的付喪神不同，「供養它的養分」來自人的意念，象徵對權力、能力向上的渴望——當金屬代替身軀，雙腳獲得自由，卻也是逐漸被吞噬的衰敗，那瞬間亦是對人類肉體失去自主權即退位的打擊。當世界不停地驟變，唯有自我仍舊是渺小的個體，但是將自己包裹、武裝起來，換了新的「身體」更賦予了另一層觀看的視角；像是選為變身成「鐵男」的上班族，他疲憊的身軀象徵著社會勞力的付出，是一群不斷被壓榨但也最耐操，宛如機器人般重複工作的族群，一旦身軀遭逢改造、進而摧毀，作廢掉的不只是肉體上的感知，反映的更是過度追求高效率、高科技的形式下只剩利潤的資本主義制度，也顯然出社會越佳進步的同時，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反而逐漸拉遠，越看不清彼此的心了。導演塚本晉也對整個社會訴諸的是全然的暴力，宛如一名憤世青年胡作非為的亂吵亂鬧，用以冰冷金屬代替話語一拳一拳地重重落下，可在這層瘋狂外皮底下，藏著對生命與死亡的反思反擊。他曾在訪談裡說道：「日本也發生顯著的變化，經歷過二戰的那代人很多都死了，⋯現在的日本社會，人們對死亡的恐懼越來越淡漠，沒人會去對生命和未來惶惶不可終日，所以暴力行為再次抬頭，⋯我覺得人應該對死亡保持敬畏，但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生命和生存的意義。」

上班族撞死「鐵男」後的愧疚使恐懼佔據心頭，只得用不停的性愛掩蓋慌亂的心情。在一次夢境時，上班族看見妻子長出了金屬陰莖，呈現詭異的扭動姿態，一步步地朝他走向，肛了他。陰莖的形象在電影裡出現多次，直到上班族身體長出鐵成為二號「鐵男」時也長出了電鑽陰莖，又或是女人咬著叉子、吞吐著香腸都存在這樣的符號印象。陽具無非代表著男人權力的化身，永遠不會成為「受害者」的那方，可是，夢裡女人獲得陽具的那一刻，膽小懦弱的男人被同樣的陽具「征服」，再再擴大了陽具的力量，此情景無不散發對父權主義的迷戀；甚至女人仍死於陽具下，藉由犧牲才能成全男人獲得更大能力的價值體現，換來花朵埋葬，化為塵土似是最好的結局了？女人在這部電影裡可以說是死亡的代名詞，她們的意識不屬於自己，又或者說，只有一副空軀卻未有屬於一個人的思想及行為，全都是被作為操控的產物，還得在男性的競爭下才能獲得不明不白的死亡，她們卑微的存在只不過再次提醒女人只能可悲地依附在男人的陰影下無法逃困。

因從《鐵男》的片名下，我們就能得知這是一部與女性全然無關的電影。當「鐵男」被一名怪異嚴肅的男子叫著小鬼並不斷地被挨打，可以猜測出此角為「鐵男」父親的形象——十足威權的震撼，這樣來看「鐵男」也是處於父權社會下被壓迫的可憐男性。而他無法親手反擊父親，只能躲避逃開，將悲憤化為力量和上班族決一死戰，最後反被上班族龐大的金屬身軀「吞噬」。兩位鐵男出現曖昧的貼近鏡頭、「合體」遊街，說出「用我們的愛去對抗這個世界」的台詞，或許更多的考量還是從性別出發，是來自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原始對力量渴望的崇拜。

《鐵男》拜鐵主義的偏執是對虛無社會的吶喊，城市底下孤獨的人們在叢林般的鋼筋水泥間生活，高聳的建築物一棟又一棟，無限繁殖，被縮小的空間令人喘不過氣，心靈也逐漸被壓縮。「鐵男」最終的美好是渴望一片只有金屬物的荒地世界，希望改造所有人都變成鐵人，不僅是一種武力的自我防衛，也象徵了隱藏那個原本沒自信又焦慮的自己——「我覺得得好極了！」是上班族給予他的回應，肉體被金屬覆蓋，自我的意識也將被消弭。

本片以黑白色調的濾鏡、快速的定格動畫、爵士背景音樂的轉場，讓整部片的風格獨一無二，憑藉新奇古怪的創作方式，讓塚本晉也在日本影史上留下一抹精彩身影，也奠定日本肉體恐怖電影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