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莊人觀小西園布袋戲《門神的傳說》：龍王必須死，技藝不能亡
魏徵（右）下棋沒兩下馬上睡著，唐太宗（左）沾沾自喜，沒想到魏靈官（上）已經上線「抓龍」
「從前廟會若是請到新莊小西園，就像摘到一朵花，那是何等的光榮！」
身為新莊人，聽到公園晚上要演小西園布袋戲，豈能不來？門神的傳說由來自是十分熟悉，但不知布袋戲會如何演繹？我想這是看傳統劇目最有趣的地方，已知其然，欲知其所以然。我知道龍王會死，但我要知道龍王是怎麼死的。
門神的傳說，但主角好像是龍王
故事開始，「涇（ㄐㄧㄥ）河龍王」化作龍身，與水族優游；但一轉場烏龜宰相「龜相」在叮囑魚兵蟹將，「小心被抓去炸！」（變成魚酥跟蟹醬XD）
接著龍王找龜相來問話：
原來是長安城外的算命師袁守誠，神機妙算，漁夫每次出門架漁網前就來問他，他們照著他說的方向去圍，每次都大豐收。（欸這樣洩漏天機造成生態浩劫就沒事嗎？）
龍王震怒，拍桌講話的時候，還可以看到操偶師細膩的手部動作，使龍王像是扭動肩頭在飆罵。
於是龍王變身成人類伍大魁，要去算命攤拆袁守誠招牌，讓他做不成生意，為魚蝦們報仇。
袁守誠自報家門，念了一首「上場詩」；活動的文手輕甩，如掌攤開，頗有諸葛亮的味道，從容地擺攤坐下。
這時渾身怒氣的龍王上場問事。
「客官問卜，是要問運命嗎？」
「不是！」
「這樣，是要問婚姻嗎？」
「不是！我要問明天天氣！」
袁守誠開始詳細地說起天氣，詳細程度好比現代氣象預報，準確程度更像是一天結束後的氣象數據，他說：
明日天氣風雲變色，辰時佈雲，巳時發雷，午時雨降，未時雨止。雨落十萬三千零四十八點， 城内水侵三尺三寸，城外七尺七寸二分。
大王穩贏欸！
龍王（人類型態）聽了得意回宮，「哈哈哈！（動畫反派式笑聲）明天天氣如何我尚不知，何況你袁守誠？」
龜相也說：「對啊！玉帝的聖旨也還沒來，誰知道天氣如何？大王穩贏了！」龍宮裡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長安城外，袁守誠倒是識破剛剛問卜者的身分，所謂
瞞者瞞不識，識者不能瞞
聽說是布袋戲裡很愛用的諺語
袁守誠OS:這樣公報私仇一定出事喔⋯⋯
不久玉帝派使者來頒布降雨命令，龍王恭迎，跪接玉旨。
結果玉帝的指令跟袁守誠所言一字不差，龍王聽了往後坐倒地上。
「怎麼可能！？竟然輸了？孤王體面何在？（我的臉要放哪裡？）」
見龍王忿恨難平，龜相出了一策，相當毋通。龜相要龍王：
明日已時佈雲，午時發雷，未時雨降，申時雨止，時差一時辰二點鐘。雨量十萬三千點，四十八點零星的，不要。城内水量移到城外，城外移到城内，袁守誠所言就不準。
其他就算了，城內外雨量調換太可怕了吧！
隔日的天氣之子aka降雨F4（風伯、雨師、雷公與電母）聽到這樣的指令，不免再度確認：「這好像跟我們在玉帝那聽到的不太相同？」
龍王拍胸脯保證，雷公他們只好照龍王指令執行。（欸古代軍事還會要虎符相符才可以執行，大家會不會太草率？）於是風雨雷電交加，雨水降下⋯⋯
降雨中，風伯、雨師、雷公、電母發威
城內淹大水，百姓死傷損害慘重。但龍王還不知闖下大禍，再度變身成人類要去拆袁守誠招牌。
袁守誠只淡淡的說出龍王的報應：因為公報私仇，禍及人間，玉帝派魏靈官押解罪龍去「斬龍台」處決。
龍王求饒又求救，袁守誠倒也挺好心叫他可以請當今天子唐太宗李世民相助，請太宗在午時三刻前拖住大臣魏徵即可。因為這魏徵，有三條靈魂「一在人間做宰相，一在冥界為判官，一為天界魏靈官。」
「如果太宗他不幫我呢？」
袁守誠要龍王對太宗多講一句（威脅）：
龍王與天子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涇河龍王在，太宗在；涇河龍王死，太宗也必亡也。太宗聞言必定救你。
龍王依言而行，來到唐太宗的睡夢中，太宗果然質疑：你自己有錯，我憑什麼要幫你？
「不行啊，我們是⋯⋯（同上）！」
「嗯，好吧！我會幫你留著魏徵直到午時三刻。」
龍王命蝦兵蟹將抬上海底珍寶（一個大金元寶寶箱）。蝦兵蟹將退場時從上方窗戶後空翻而出，演龍王的主要操偶師邱文建老師忍不住誇獎：「唉呦，腳手袂醜喔！」
蝦兵蟹將搬運工
龍王決定變身，躲到御花園的水溝裡面避避風頭。
太宗醒來，看見面前果真有個大元寶，直到龍王所言不假，白日便召魏徵來下棋。
雖然桌上沒有真的棋盤跟棋子，但下棋的動作很生動，活動的文手帶出了手指捏棋放下的柔軟感。
人間魏徵睡著同時，魏靈官已登入天界，發現了龍王。
這時戲台中央太宗跟魏徵坐在一起，魏靈官在追殺龍王，動靜對比十分強烈。
因為魏靈官一直追不到，人間魏徵也被影響，開始流汗喘氣。太宗見狀，叫太監拿扇子來，他親自幫魏徵搧風：好好睡～不要醒來～
扇子不只上下搧動，還有左右方向的微微扭轉，手法之細膩令人驚嘆！
就這樣一搧⋯⋯
此刻在天界，龍王被抓到了，魏靈官使出索隆般的斬擊，龍王一刀斃命，身首分離。
魏徵也立時醒來，伏在地上輕謝罪：我居然在皇上面前睡著！抱歉我剛剛夢到我奉命去追捕龍王啦！啊，居然還讓皇上幫我搧風~本來我都差一小步，多虧您一搧，涼風讓我有了體力，成功抓到龍王喔！（設計對白）
太宗大驚。
這時龍頭滾落到皇宮，被太監撿到，呈上給太宗。太宗看了昏倒在龍椅上。
於是，龍王的陰魂夜夜來騷擾太宗，要他「還我頭來」，讓他夜夜失眠。
秦瓊（秦叔寶）與尉遲恭（尉遲敬德）兩位將軍自願站崗保護皇上，與龍王的陰魂決鬥。
金面秦叔寶持雙金鐧；黑臉尉遲恭怒目猛睜，手持金鞭，「鞭鐧門神」登場保衛皇帝。這邊有精彩的武打，「衝來衝去」（家母說法）模擬追趕場面，龍王才逃過了尉遲恭，背後馬上就出現秦叔寶使雙鐧來擋路。看到少年操偶師一手演龍王，一手演秦叔寶，彷彿周伯通兩手相搏，不禁為他暗自叫好。
龍王鬥不贏兩將軍，心想：我不信你們每天都不用睡覺！
龍王這時已經變成黑衣幽魂~
魏徵體恤兩位將軍，建議可以把他們的形象畫下來貼在門上，保衛皇宮，終於讓唐太宗得以安眠。
這就是現在我們最常見的門神二人組的由來。（請下音樂：流傳～在～民間～）
掌中技藝的傳承
第五代小西園上台接受大家的掌聲
今天的主演藝師，是小西園第四代邱文建與邱文科兩位老師。謝幕時，藝師們從後台走出來，大多是青壯少年人，令人為之一振！尤其看到「第五代」小西園的少年操偶師們，更是對布袋戲的傳承有了更多的信心！
這時，一直坐在場邊輪椅上觀戲的唐衫老阿伯被邀請到了舞台前。這個阿伯一到場，我就跟一旁的母親說：「哇！這個阿伯來看戲穿得好正式！」我以為他是戲迷，因為現場的觀眾大多是灰白髮色的長者。
阿伯們看戲看得入迷，好可愛
「讓我們歡迎許王老師！」
什麼！是「戲狀元」許王老師嗎？前陣子剛好看了相關的書，知道老師中風後仍用心於傳承，但能夠親眼見到老師真是不勝感動。
小西園第二代掌門人，許王老師，被推到舞台中間，站在第五代的年輕子弟面前，第三代掌門暨新西園掌門許正宗老師、第四代的邱文建老師，大家一起合照。代代有相傳，令人欣慰！
拍完照，他又伸出左手，豎起食指比給少年看。少年把秦叔寶戲偶交給許王老師，老師撐起戲偶，讓秦叔寶的精神由掌中進到戲偶中，無聲地動動兩隻手，好像是暖身，好像是起霸。
其實他們在台下都是扁平的戲偶，但在台上藉由藝師們的精湛功夫，才使角色活起來，好像眼珠轉動，張嘴喝斥，鼻子出氣。
我想到之前去彩繪布袋戲偶時，曾聽河洛坊的林銘文老師說戲偶們：
台上活跳跳，台下死蹺蹺
布袋戲人物的演繹，端看藝師如何操偶，讓精氣神在關節有限的布袋戲偶中暢通。今日一觀，對操偶師們更加佩服了。
小西園戲台楹聯
期待透過政府推廣的免費野台戲展演，可以讓更多青年世代與青少年認識傳統表演藝術，果真如小西園戲台楹聯所言，達到擴張同好，悠然共賞的效果。
小巧妙技交賢友，西園掌藝結良朋
讓我們因為相同的愛好而相遇，並為其推廣分享略施棉薄力，期待這篇文章也是個人拋磚引玉的開端。
主要人物戲偶行當
筆者目測，僅供參考。
涇河龍王：蟒袍披色披風，頭戴冕冠，左手持劍，花臉活眼赤鬚。
龜相：藍袍戴烏紗帽，花臉活眼。
袁守誠：披八卦衣，戴進賢冠，粉面文眼灰鬚。
魏徵：穿紅蟒，頭戴黑相貂（請想像包公的長翅官帽），粉面黑鬚，活文手（手掌攤平稱為文手，但四指與掌心接合處有活動關節，故稱活文手）。
唐太宗李世民：穿橘黃蟒袍，頭戴金冠，粉面黑鬚，活文手。
秦叔寶（來源/小西園）
秦叔寶：披紅長靠，頭戴金盔，文眼金面，武手（握拳頭，可以塞兵器在手上喔~）。正式演出時兩尊戲偶都有披披風。
尉遲恭（來源/小西園）
尉遲恭：披黑長靠，頭戴金盔，黑花臉活眼。
對比一下今年4月去看京劇《殺四門》裡的尉遲恭臉譜，京劇臉譜接近整臉，跟黃蓋老將軍的狀態比較像；布袋戲的他花臉更碎，通常碎花臉會代表一人較為性格急躁。
《殺四門》裡的尉遲恭（歐陽霆飾），年紀老了一把白鬍子，又因為守城所以沒披長靠，改穿黑蟒袍。（來源/國光劇團臉書））
演出資訊
國立傳統藝術中心 傳統藝術開枝散葉一民間劇場重塑計畫「2023新莊有好戲」
時間：2023.09.08 (五)19:00
地點：新莊區新莊運動公園司令台
參考資料
《認識布袋戲的第一本書 從尪仔製作到手玩尪仔說唱故事去～（修訂版）》林明德（2022.9，台北：五南）
延伸觀看
跋：台語的斷層
感傷的是，因為台語的斷層，雖然一旁有字幕，但有些觀眾聽不懂就先離場了。剛開始字幕還沒出現時，我發現自己幾乎聽不懂龍王上場的七言詩，太文言了。
回家後媽媽津津樂道「瞞者瞞不識，識者不能瞞」一語，說以前看布袋很常聽到這一句，意指「騙只能騙一些不懂的外行人，真正厲害的人是瞞不過的」，爸爸聽了也用說書般的口氣念了一次。看來，我要找台語版三國講古來聽了。
隔天又去看歌仔戲，附近坐了一位爸爸帶小孩，小孩非常認真的一段一段問爸爸「剛剛他說什麼？」爸爸便很有耐心的解說意思給他聽。孩子的好奇心與爸爸的耐心，都讓我升起信心，一定會有愈來愈多人想認識臺灣傳統藝術的。
完成於2023.9.17
你可能也想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