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急雨

　　炎夏，四月，屬於阿勃勒綻放的季節，也是蘇揚辰第一次見到她。

　　午後豔陽高照，金黃色的阿勃勒彷彿一盞盞熾亮的燈，試圖與陽光爭艷，光線從枝椏篩落，在地上印出大小不一的斑駁光影，隨著微風輕輕搖曳，一瞬間，就將蘇揚辰的目光吸引到她的身上。

　　一件簡單的藍色連衣裙，白皙的手掌托著一台單眼相機，她的面容在光影下熠熠生輝，長髮隨著張望的身軀如同柳絮般輕撫著裙襬。

　　幾乎是盲目的，蘇揚辰猜測了她的目的，上前搭訕，輕而易舉地接過了單眼相機，將她清雅的身影與身後綿連成片的阿勃勒定格在底片，更定格在蘇揚辰的心上。

　　「……妳叫什麼名字？」

　　直到她拿著單眼相機即將離去，蘇揚辰才問出讓自己滿臉通紅的渴望。

　　她微笑看著蘇揚辰，禮貌的笑容裡充滿抗拒與距離，就這樣從蘇揚辰的世界輕盈離去，徒留蘇揚辰站在樹下失神不已。

　　所以當蘇揚辰再一次遇見她，實在難以壓抑心中的亢奮，可是在一剎那，蘇揚辰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抗拒轉身離去的衝動──蘇揚辰多麼害怕再次相遇，又如同初次見面那般無疾而終。

　　蘇揚辰深呼吸，看著玻璃門上倒映的青澀臉龐，終於鼓起勇氣握上門把，拉開啡啡廳的門，走進她的世界。

　　她顯然認出了蘇揚辰，卻只是把蘇揚辰當成顧客招待，這種對待陌生人的態度，讓蘇揚辰恨不得起身離開，但蘇揚辰克制住轉身逃離的衝動，硬著頭皮坐在吧檯，坐在她的面前，用一杯根本喝不出味道的咖啡，換到了她的名字。

　　阿純。

　　雖然少了姓氏，至少蘇揚辰覺得離她又近了一步。

　　從那之後，蘇揚辰幾乎有時間就往咖啡廳跑，想見她一面，想每天見她一面，就是如此簡單的想法，蘇揚辰以為在自己開口之前，不會有任何人察覺，可是蘇揚辰明顯高估了自己的臉皮，她的同事與客人甚至也為此著急，終於有一天，他們識趣地離開，為蘇揚辰創造機會。

　　蘇揚辰只能拿起咖啡杯啜飲，填補該死的沉默。

　　一杯、兩杯、三杯……當蘇揚辰感到心悸、一陣頭暈之時，是她先開了口。

　　「我不會喜歡你。」她清洗著茶杯，語氣平靜地就像在唸隨處可見的標語。

　　「……為什麼」楞神片刻，蘇揚辰忍著不適追問，握緊咖啡杯掩飾顫抖的雙手。

　　「那你為什麼喜歡我？」

　　蘇揚辰感到羞愧，為什麼她能夠如此直白的表達出他遲遲不敢說出口的感受？

　　咖啡杯因為雙手過於用力顫動不已，仍帶著溫度的咖啡濺到了蘇揚辰的手，這讓蘇揚辰稍微冷靜了一些。

　　蘇揚辰低著頭開始向她訴說他們第一次的見面，站在阿勃勒下的她是如此的耀眼，只一眼便身深吸引了他，以及後來蘇揚辰每一次造訪所帶的目的──直到蘇揚辰把話說完，他仍然沒有勇氣抬起頭，深怕看見與她語氣一樣漠不在乎的表情。

　　「要是那天走進樹下的是別人，你也會一見鍾情吧？」

　　一見鍾情。

　　膚淺的一眼，便盲目去追求。

　　這一刻，蘇揚辰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告白有多麼不堪，彷彿是一篇用粗劣筆法撰寫的申論文，而她手拿紅筆，批改著這篇一蹋糊塗的文章，不時還寫下刺入心靈的尖銳評語。

　　蘇揚辰抬頭看向她，那怕只有一絲可能性，也希望從她臉上讀出不一樣的答案。

　　她背對著蘇揚辰，整理著咖啡器具，黑色長髮隨動作輕輕飄動，彷彿一隻大手，下達逐客令。

　　蘇揚辰鬆開手上的咖啡杯，只想逃離這裡，逃離她，逃離如此脆弱的自己……

　　天空暗了下來，烏雲追逐著蘇揚辰的腳步，浸濕了前方道路。

　　蘇揚辰只是憑著一股勁不斷的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來到初次相遇的地方。

　　雨漸大，花季將了，沉重的雨滴用力打在枝上、葉上，以及燦爛的金花上，帶著雨水的阿勃勒，沒有了最初的璀璨，在蘇揚辰身前身後，迤邐一條金與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