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電影 | 《蒼鷺與少年》— 經歷過困境與悲傷之後，別忘了你永遠都可以活出想要的人生

2023/10/10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蒼鷺與少年》是宮崎駿導演最新作品，也是他宣布的隱退之作。創作靈感來自於吉野源三郎同名著作《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電影實際上採取0宣傳的行銷方式，讓人猜不到會是一個怎麼樣的故事。圖片來源：吉卜力官方X

《蒼鷺與少年》是宮崎駿宣布的隱退之作。最初官方只有透漏其靈感來自於作家吉野源三郎的同名作品：《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君たちはどう生きるか）但沒有完全參照，故事內容會另行改編。後續在電影上映前，僅公布了一張手繪海報。在沒有預告片、極少量的資訊之下，絕大多數的觀眾也完全猜不到電影會演些什麼，就直接衝著宮崎駿或吉卜力進入電影院觀看。而我也是讓自己儘可能處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去觀看，看完後如果真要用一句話傳達簡易的感想，那便是這部電影真的貫徹了日文片名。

最棒的觀影體驗是沉浸在宮崎駿的奇幻世界裡，而非試圖一一分析每個環節

《蒼鷺與少年》的敘事的方式也不是縝密的交代清楚每個細節與事件，而是留有大量的空間讓觀眾自行去思考。因此如果是喜歡細節控，或是習慣看推理劇的人，試圖想一一分析每個環節與前因後果的話，可能無法好好的享受這部電影，也容易感到失望。當然這並不是說這是一部毫無邏輯的電影。不過，如果你想要擁有絕佳的觀影體驗，建議是在什麼都不知情的情況下，直接進入宮崎駿給你的奇幻世界的體驗，或許意外地更能理解電影欲傳達的主軸。對於電影的詮釋或自己的生活方式，可能也會有了新的體悟。雖然這樣的宣傳與敘事方式，換來了兩極的評價。不過，留給人自行思索與想像，或許也是創作者給觀眾的一種禮物吧。畢竟，如果總是習慣找個標準答案來解答我們內心的疑問，往後我們又要如何創造出繽紛的的人生或世界呢？

在作畫方面，《蒼鷺與少年》依然保持吉卜力細膩又寫實畫面，而電影中許多橋段都會令人想起《龍貓》、《波妞》、《神隱少女》、《霍爾的移動城堡》等宮崎駿以往的作品。這次久石讓的音樂雖然沒有很明確的主題曲，但優美的旋律搭配宇宙感的畫面，還是讓我不禁覺得「活在有吉卜力與宮崎駿的年代真是太好了。」

劇透防雷線：下述內容涉及部分劇透，不想被爆雷的讀者建議觀看電影後再閱讀

有如貼近現實世界的奇幻故事。沒有純正的善與惡、沒有一眼就看懂的敵人或朋友

光從一張手繪海報，很難猜到真人與蒼鷺的相遇、兩人的關係以及後續發展。圖片來源：giburi.jp

以往在宮崎駿的電影裡，隨著主角進入新的環境，我們也很容易隨著主角的視角，一起判斷哪些是善待自己、值得相信的人，哪些是有可能對我們懷有惡意的人。但是在《蒼鷺與少年》，或許是劇情的氛圍使然，我在觀賞的同時也跟真人（山時聰真聲音飾演）一樣，難以完全相信身邊有一個角色是一個可靠的對象，會全然的幫助或接納他。而這部份跟宮崎駿以往的電影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與氛圍。像是《魔女宅急便》的琪琪，雖然一個人到另一個城鎮過生活，但是她在出發前完全受到父母的祝福，一路上也有吉吉的陪伴，後來認識的麵包店老闆娘也待她親切如故；《神隱少女》中的千尋雖然一開始就失去了父母進入異世界，但她在工作場所中有小玲、爐鍋爺爺等人相助，更別說溫柔的白龍總是在關鍵時刻給予幫助。

在《蒼鷺與少年》裡，真人在根本沒辦法好好跟母親告別，看不到她美麗面孔的最後一面就失去了母親。在他還沒有完全走出喪母的陰影之下，他就隨著父親（木村拓哉聲音飾演）的工作需求，來到諾大的鄉下與繼母夏子（木村佳乃聲音飾演）生活。然而，忙於工作的父親，沒有時間與心思好好照顧真人的感受；繼母夏子對他的關注，是發自內心的愛？還是出於「責任」而付出的愛？對真人來說，那場火災送葬的不只是母親這個人，也徹底失去了愛與安全感，以及一個可以100%相信的人。

繼母夏子與生前的母親長得一模一樣，溫柔對待真人。但是真人想到她是母親的妹妹（也就是真人的阿姨），以及繼母已經生懷六甲，不小心目睹父親與繼母親熱的畫面，都讓真人內心受到打擊。後續遇到的七位婆婆（傭人），雖然有著可愛的扮相，但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模樣，很難完全相信他們是「發自內心」的待人？還是基於個人的職責、身分地位才表現出善意？（也可能單純是湯婆婆與荒野女巫等「老婆婆」的角色，當年在我心中留下了可怕的印象。）

蒼鷺時而露出搖擺不定的態度，時而在關鍵時刻出手救人。雖然令人不解其背後用意為何，但真人到最後還是將蒼鷺視為夥伴。圖片來源：giburi.jp

蒼鷺（菅田將暉聲音飾演）的出現也是，一開始就疑似有不懷好意的行為。似乎看穿真人內心最大的陰影，用著沙啞的聲音，對他說出了引誘般的話語：「你的母親真的去世了嗎？你真的有看到她的遺容嗎？」也令人不禁令人懷疑蒼鷺是別有用意地「引狼入室」？還是藉此想讓真人直視自己的內心？種種猜不透的設定，似乎定調了後續真人的冒險旅程。那就是並不會有個得力助手在身旁陪伴或相助，而是全憑自己來判斷這條旅程要如何進行。而這樣的設定卻讓我覺得非常的「真實」。因為每到不同的環境或場合，人總是需要不斷觀察對方的反應與行為，來權衡他人的用意是「善」還是「惡」？以及是否要相信對方。這也令我想起，有時候我們會有貴人相助，但人生也有很多時刻需要一個人親身體驗、自行判斷。

而這樣的情境安排可以很快讓觀眾跟著進入真人的內心世界，或許也呼應了電影的主軸，那便是—其實任何人都不會抱持著純正的善意或惡意活下去，更多時候是複雜地交織在一起，才揉合出現在所呈現的你。

看見並接受擁有「惡意」的自己，你依然保有「為善」的選擇權，並可以創造出溫柔的世界

真人與舅公對談的場景可說是電影中最重要也寓意深遠的場景。而去找舅公的時候，一路上看見宇宙、大自然、單純散發出光芒的數道拱門的畫面，都讓我覺得既驚奇又有趣。有種回到孩提時代般，可以自在敞開想像力的感受。圖片來源：giburi.jp

這個傷是我自己弄的，這象徵了我的「惡意」！

進入異世界，真人第一次與舅公相遇後，舅公便告訴他這座「塔」是跟石頭簽訂契約，由純淨善意的少數積木所形成的世界。真人有辨別善惡的能力，同時也與舅公有血緣關係，因此他想讓真人來繼承他的志業，要用「純淨善意」創造出完美、和平的世界。

雖然電影中沒有很完整的交代異世界裡的生物，彼此之間的關係鏈是如何發展與演變。但可以從許多事件當中，看出舅公所創造出的完美世界其實並不完美。像是蒼鷺並不是無時不刻都在幫助真人，而是時而說謊時而相助；鵜鶘為了覓食求身存，才去吞食即將要投胎成人類的「哇啦哇啦」；鸚鵡族群們也想要把來自異界的真人宰來吃，且多數生物對於鸚鵡的壯大不抱持好感；鸚鵡大王為了討好舅公獻上火美（愛繆聲音飾演），並期待自己可以繼承創造世界的位子。從這些事件看來，只要是有「人性」的地方，「人性」所展現出的故事（無論善惡）就會不斷上演。

因此，舅公即便擁有豐富的知識，或是能分辨善惡的能力，終究還是難以維持他所謂的完美世界。他可能沒有看到他所創造出的異世界也有缺失與不美好的一面，反而是將自己束諸高閣般，只沉浸在如何「維持」他所謂「純淨善意」世界的平衡。然而，如果沒有看透「世間沒有完美」的本質，以及接受了這個令人幻滅的事實（或是自己與他人的陰暗面）之後，要如何在這個這個不完美的世界裡，積極改造世界的「決心」，我們自認的完美世界依然會有消失、崩塌的一天。

《蒼鷺與少年》當中出現許多鳥類，或許都有各自的隱喻。而「鸚鵡」是電影中表情與動作最滑稽的存在。而鸚鵡也是人類教牠什麼，就能快速學會的鳥類。似乎也暗喻著他們欠缺獨立思考能力，只是懂得模仿的族群。而鸚鵡大王行走、討好舅公、富有野心的模樣也令人覺得滑稽又好笑。圖片來源：giburi.jp

蒼鷺引領真人進入異世界，或許也是讓真人有個機會去直視內心的黑暗面。讓他接受自己只是個孩子，還是很想念生母。而他救出繼母夏子的動機，也從「責任」、「義務」轉變成他接受了夏子的身分，不希望再有一位親人離開自己而出手相救；最重要的是，他認清了自己也有「惡意」，以及美好的世界並不是只由純淨的善意堆砌而成。而是即便自己擁有惡意、經歷過悲傷的事情，自己依然有所「選擇」，得以透過個人的言行舉止來改造世界。而接下來的世界，是多一些善意與溫柔？還是像現實世界這樣戰火延綿、慘不忍睹的模樣？這全憑他的選擇與意志。這或許也是為何他以堅定的眼神拒絕舅公的邀請，回到身實世界。

在回到真實世界前，真人不希望（年輕時的母親）回到她的真實世界，因為她會死去。不過，如果說惡意是陰暗的黑底，那也別忘了是有了「光」的投射，才會讓我們意識到黑影的存在。就像現實世界中，火可以說是母親的殺人凶器；但在異世界裡，火美精巧的使用火來幫助哇啦哇啦，火就像是她保護他人的重要工具。就像是火美對真人說：「可是我生下了你，這樣不就很好了嗎？」想必火美在這個有戰爭、欺騙、資源搶奪的世界當中，也看到了「希望」與光明的存在，而做出這樣的選擇。對我來說，這一段也像是給所有活的不開心、太過悲觀的人，點燃一柱希望之光一樣。有的時候活下去真的不太容易，但如果我們敞開心胸，有留意到世界上僅存一絲的美好，這也可能成為活下去的動力。

火美在異世界救出真人後，透過一些提示觀眾很快便能知道火美是真人年輕時候的媽媽。真人與年輕時期的媽媽在異世界裡能夠有一段奇妙的旅程與相遇，以及最後揮別的對話都令人感到動容。圖片來源：giburi.jp

《蒼鷺與少年》—引發我們深思個人生命意義與社會影響力的電影

隨著奇幻電影《蒼鷺與少年》結束後，回到真實世界的我也會忍不住思考現實與理想的差異。對我來說，雖然自己幸運地出生在沒有戰爭的世界，但依感受得到世界上有許多勢力抗衡的事件，以及體驗到很多一路傳承下來的惡習、不合時宜的價值觀，開始漸漸地接棒到我的手中。像是很多家族或職場上的前輩，可能會認為：以往他們吃過這樣的苦，下一代的人也理所當然要接收這樣的苦，這樣才能有所成長。事實上，每個世代的生存背景與環境都已經大相逕庭，同一套方式能否永遠適用每個時代？這也常常在我心中打下問號。當然不是否定前輩們的生存方式，但或許我們或下一個世代的人，都可以稍微放下上一代傳承下來的使命與壓力，尋找不同色彩與形狀的積木，拼出包容性更高的人生與世界。雖然我們注定無法拼出完美無瑕的世界，我們傾心盡力拼湊出來的世界，也可能有毀滅的一天。但當這個世界毀滅的同時，也可能意味著更趨近完美世界也可能會「誕生」。而身為萬物的一份子，能夠旁觀這樣的循環，不是也挺有意思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