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 | 《世界上最爛的人》— 讀懂人生的混亂與矛盾，才能與不安定的自己和平共處

東方社會多少受到「三十而立」的思想影響，認為30歲是人生一個重要的門檻，沒有達到一定成就，就會感到焦慮。看了挪威電影《世界上最爛的人》之後，便能更加感受到「30歲」對於世界上的每個人來說，或許都有特別的意義。

《世界上最爛的人》是丹麥導演尤沃金·提爾《奧斯陸三部曲》系列的最終作。故事背景在挪威，描寫女主角茱莉（蕾娜特·萊茵斯薇 飾）從20歲到30歲的人生經歷，以及圍繞在她這段期間兩位重要的男友：艾克索（安德斯·丹尼爾森·李 飾）與艾文（赫伯特·諾德魯姆 飾）之間的關係。茱莉是一位擁有聰明才智、果決行動力又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看似拿著手上一手好牌，卻一路跌跌撞撞，直到30歲依然對於人生現狀，抱持著青少年時期般的徬徨無助感。電影將茱莉經歷的一切拆成12個章節，並藉著茱莉遇到的情境，或是情緒變化，真實呈現徬徨世代人們的心境變化。

茱莉擁有輕鬆考上醫學院的聰明才智，對於工作、性別議題、人生觀等各方面，也有各自一套的獨特想法。而從她的行為與人生選擇上，觀眾也能感受到她的獨立、自豪的一面，卻也從她經歷各種事件的過程當中，看到她一路以來「做自己」背後的焦慮與不安。如果說茱莉僅是Y世代（註）裡的一個小小縮影，那麼似乎也可以窺見，或許「矛盾」就是最能貼切形容Y世代人的心境的關鍵字。

有別於茱莉的父母的年代，Y世代生活在一個科技發展的時代。即便當時茱莉還是個學生，但那時候的他們就知道未來的產業與職業變化很快。當你的選項變多了，自然不會把父母或長輩說的○○（可自動帶入任何職業、結婚對象或價值觀）做為人生的「唯一」選項。於是茱莉用實際行動，摸索與尋找屬於自己的可能性。她先考上醫學系，後來又轉唸心理系，之後滑滑手機又覺得自己深受到「視覺」的感召，起心動念想當攝影師。看在保有傳統思想的人的眼裡，茱莉的對於許多事情沒有好好規劃、欠缺邏輯性，凡事只有三分鐘熱度；但或許看在同世代人眼中，會很嚮往茱莉的「行動力」，因為他們可能也曾有個想要轉換跑道或改變些什麼的念頭，卻始拿不出勇氣做這件事。

處在科技、社群媒體發達的年代，無論是工作職業、學校的科系、想認識的對象、想看的電影、想買的商品永遠都只會越來越多。在茱莉看似毫無後顧之憂，勇敢地轉換未來志向地同時，我們可以看到現代人的幸運之處在於手上握有很多選擇，但我們也更容易卡在該選擇什麼，而變的躊躇不前或是對什麼都感到三分鐘熱度。面對眾多選項當中，我們在內心可能也會永遠不斷問自己：我選對了嗎？選錯了該怎麼辦？這種既自由又混亂的矛盾感，正是20~40歲的人們可能都會有的心情寫照。

茱莉雖然曾有不少交往對象，不過電影特別著重在跟她交往最久的漫畫家艾克索之間的關係，以及她離開艾克索後的交往對象—艾文。從艾克索跟茱莉的人物設定來看，艾克索和茱莉身上帶有相反又互相吸引的特質。艾克索年長茱莉約10歲，從年輕就知道自己要畫漫畫，也藉此闖出一番事業。雖然也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但也有點想要滿足家人對於婚姻的期待。茱莉則是聰慧，卻不知道該行駛何方，因此總是不斷變換個人志向，最後當了書店店員。平常大多時候她不以此自卑，因為無論是對外或對內，她都展現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自信。她看似勇敢地做自己，衝破了傳統價值觀，卻也會因為看著艾克索在簽書會上光鮮亮麗的姿態，感到自卑、自我厭惡，只有在此刻，她會覺得自己只是淪為了男友的陪襯品，並不是心目中可以自帶光芒的主角。

當茱莉覺得她再也沒辦法壓抑這樣的感受，便離開艾克索，跟艾文交往。艾文在各方面都跟茱莉很相近，年齡相仿、是個咖啡店員、不打算生小孩，這些條件都似乎都可以掃去茱莉在上一段感情內觸發的自我厭惡的感受。她對艾文說：「只有在你身旁我才能做自己。」但時間久了，就像看到她自己的缺陷一樣，茱莉看著沒有上進心的艾文也會感到惱火，於是那些厭惡的感受又通通回來了。

茱莉把她觀察社會，與自我內心的矛盾，寫出一篇文章—〈#Metoo時代下的口交〉。這篇文章以「你是否可以既是女權主義者又喜歡為男人口交？」作為主題，她以獨有的切入，探討了女權時代底下的女性與性慾之間的關聯性。而這篇文章不僅在網路上大獲好評，茱莉兩任男友看完後，也都是稱讚不已。不過有趣在於茱莉面對男友的稱讚，卻呈現了兩極的「反應」。

艾克索看完她寫的文章，會先簡單的誇讚，之後便充分解釋為何覺得茱莉寫的好，隨後針對文章內容提出一些個人見解與反思，面對事業有所成就、年長、知識分子背景，在各方面都象徵著「成功」的艾克索的稱讚後，茱莉感到相當滿意，也感受到自己在寫作方面的才華。而當艾文看完她寫的文章後，因為沒給出什麼建設性的評論，只是籠統的「寫得很好」，讓她當場對艾文發怒，認為艾文「看不懂」而只是在安撫她。

或許這也展現出現代人對於自己的評價是飄忽不定的，我們多半更在意外界給我們的評價，而沒辦法很堅定地肯定或看到自己的價值。就像茱莉一樣，有時可以自信地在餐桌上談論對兩性的看法，有時卻因為沒獲得外界給出真心的讚美，對自己失望。

或許有些人看到茱莉「說換就換」的行為與態度，會認為這是因為她凡事「以自己為優先」。但透過茱莉跟自己的家人，與艾克索的親友互動的過程，也可以看到她內心的矛盾正在互相衝撞。茱莉清楚自己不想生育的理由，但面對艾克索親友在言談中夾雜的「什麼時候該定下來了？」的關切，她除了對於這種思想感到厭惡之外，也摻雜了些許恐懼與罪惡感。電影其中一個場景，是茱莉吞下迷幻蘑菇，產生了幻覺。她裸體的身形一下子變的既肥胖又巨大，面孔又變的衰老，一下子手上突然捧著一個嬰兒，一下子又看見從孩提時代就點都不關心她的父親，最後她將衛生棉條抽出來狠甩在父親臉上。透過這幾個零碎的片段，也讓我們看隱約看到了茱莉內心恐懼：身為女性，你不能面露衰老，不然沒人會愛你；身為女性，你就該生孩子。

茱莉在實現自己理想的過程，時常受到他人眼光的質疑而感到懷疑與痛苦，而當這樣的痛苦越龐大，也意味著她其實也很渴望被他人認可與理解。一直以來，她都有勇氣表達自己的想法，也總是忠於自己的路勇往直前，但每當她與親友互動，在不同世代觀念的衝擊之下，她對於自己無法被乾脆地分類在在世俗定義下的「有所成就」、「穩定」、「好母親」等種種類別，又會感到自責與痛苦。她以她的方式努力了，卻因為沒有呈現大家期待的那個亮眼、或理所當然的「結果」，而得不到掌聲，好像她先前的努力全白費了。或許這就是現代人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爛的人的原因。即便我們不一定認同，但我們在乎他人的想法，也無法完全放棄自己的理想。而這種想要兩邊顧及的矛盾心態，讓我們覺得自己永遠都不夠好，產生永無止盡的自我厭惡感。

經過三番兩次的選擇，到底哪一次選對了？茱莉不知道。她有才智，也有果斷的行動力做選擇，卻總是沒辦法滿意手上的選項。有些人看了這樣的茱莉，會認定茱莉真的是個爛人。在我眼裡，其實茱莉的樣貌是無比的「真實」。很多人的一生都是為了替未來做好規劃，找出最佳解，來確保之後的人生可以高枕無憂。不過，人生真的有辦法像這樣一切按著劇本走嗎？《世界上最爛的人》的劇情的有趣之處，就在於真實呈現了現代人外表的光鮮亮麗，以及內在的迷惘、不堪、無助，以及默默點破了許多不知何時長存在我們腦內的固定思維。

茱莉的人生旅程，比起有頭有尾的線性故事，更顯得毫無章法；而相對之下比較循規蹈矩的艾克索，再怎麼按著自己腦內的劇本走，也沒算到自己的作品被抨擊、罹癌等意外發生。《世界上最爛的人》嘗試以不批判的角度，帶我們看到人生本來就有許多混亂，不確定性。當所有人走進人生這場「局」裡，你總以為能夠做點什麼，抓住長遠有保障的未來，實則根本看不清、甚至抓不到一點邊際。這也算是解釋了為何現代人總是無止盡的懊悔，感受到無助，甚至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爛的人。但你無需對此沮喪太久，因為無論你現在的身分地位、生活狀態如何，都還是有自己獨有的課題要面對。

電影的最後一幕是茱莉當上劇組攝影師，結束工作後，回到獨居的房間內編修照片的模樣。在經歷了一連串看似糊里糊塗的歲月後，茱莉或許認清了生命的本質與意義。既然人生路上看不清也摸不著，我們每一個人能做的，也只是且戰且走的走穩每一步。即便在有些人眼中你很爛，或是你很好，那些充其量只是他人或自己下的評論。於是拋開了「好與壞」的思維，而是以更坦然的姿態，帶著自己的好與壞的部分，繼續前行在看不見的人生裡。

或許我們都跟茱莉一樣，很用力地想要抓住些什麼，證明些什麼，而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即便這些努力不一定每個人都看得懂）。有時候別人或自己會覺得終於幹了一件大事，有時候也會有一切都徒勞無功的無力感。不過在經過這一連串看似無意義、荒誕的日子之後，或許你才能逐漸理解—那個受挫後，卻還是起身、繼續走完人生的你，無疑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註：Y世代泛指1980~1990年代出生的人。又稱為網路世代、千禧世代。參考資料來源

▶️ Instagram 專頁

▶️ Facebook 專頁

👉在FB、IG上搜尋：@heal.by.stories 或 用故事療癒生活

👉定期在方格子寫作平台上，發布電影、戲劇、書籍相關文章，歡迎追蹤。

如果你喜歡這篇文章，歡迎收藏、追蹤、分享此文，或是用拍手、小額贊助，給予我最實質的鼓勵❤️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