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夢狼河|第五・四方迷雲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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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然初夏有風姿,河畔長堤柳蔭直。
燕去水輕煙樹軟,雨來舟晚小帆遲。
流光荏苒傷心路,暗影蕭條夢醒時。
始信芳銷人散後,綠條都是斷腸枝。

李煦在乾清門外追上艾林阿,在一僻靜處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明白了,艾林阿不免有些發怔,說道:「沈宛若真死了,我們在西塘胡同找不著人,回頭如何繳旨?」

李煦道:「容若把沈宛託給子清,又讓我帶回來,這一節絕不能說,一說皇上更不能饒過容若御前扯謊。」

艾林阿點頭道:「我明白。哥哥放心吧,我不會犯糊塗說胡話。」

艾林阿換下朝袍黃馬褂,與李煦同出紫禁城,在東華門外上馬,直奔朝陽門外,先找一店家寄了馬,這才踏進西塘胡同。到了胡同底,只見一間大宅灰瓦白牆,紅門緊閉,看來無人守門,沿牆繞了半圈,不曾聽見裡頭動靜,便藉東北角牆內一株大槐樹掩蔽,先竄上牆頭灰瓦,又藏入樹中。李煦從葉隙間偷覷,只見這是個安靜小院,三間屋子頗為精緻,只是門窗俱都緊閉,也不知屋中有人沒有。

他二人在樹上坐了半晌,正打手勢互相詢問是否下去探看,便聽前院腳步聲響,有人過了院門。那人一身月白行服袍,寶藍腰帶,掐金馬蹄袖,極是精神亮麗。李煦正想這背影不像格爾芬,便見那人敲門道:「哥哥,我來了!你在麼?」

李煦聽出這人便是漕船上冒稱紀殊的阿爾吉善,也不知他兄弟倆有事何以不在什剎海索府內商量,卻要大老遠到朝陽門外說話,又聽阿爾吉善敲門道:「哥哥?你倒在是不在?」

他又喊了兩聲,見裡頭沒回應,轉身要走,突然一把長刀穿門而過,險些刺中阿爾吉善。李煦看得正吃驚,那屋門被整個踹倒在地,格爾芬寒著臉,踩著門板出來,拿刀指著阿爾吉善道:「你還有臉來?」

阿爾吉善道:「你讓管家傳話,說有事找我,我這不就來了麼?什麼有臉沒臉?」

格爾芬道:「你把宛兒藏哪兒去了?」

阿爾吉善道:「我不是說了麼?在蘇州織造署沒找著人。」

格爾芬道:「你可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哪。我再問你一次,你把宛兒藏哪兒去了?」

阿爾吉善道:「你再問一千次一萬次,我還是只有這句話:在蘇州織造署沒找著人。」

格爾芬冷笑點頭道:「你不認帳?那這是什麼東西?」

他左手一揚,扔來一樣東西,阿爾吉善抬手一抓,登時臉上變色。格爾芬見狀便道:「沒找著人?這是宛兒入恭王府前,我給她的絹子,夾在你帶回來的蘇緞裡,你怎麼說?」

阿爾吉善一撇嘴角,說道:「我是好意,省得說了你傷心,你倒怪我來了?」他將那絹子又扔回格爾芬,說道:「她不肯回京師,我硬把她帶上漕船,船到淮安府,她卻趁我不注意,半路跳船了,三更半夜我下去撈了半晌,險些連我的命都丟了。」

格爾芬先是一呆,又將長刀向阿爾吉善一指,說道:「我不信!你說,到底將她藏在哪?」

阿爾吉善道:「你不信有何用?她真跳船了。」

格爾芬道:「這絹子上還留有迷香,你若非起了歹念,何必用這迷香?」

阿爾吉善一呆,旋即仰頭大笑,說道:「哥哥,想不到你也有這一日,為一個女人大動肝火。」他兩手一攤,說道:「是,我用了香,佔了她便宜,她就跳船了。那又怎的?你為她殺我不成?」

格爾芬一咬牙,持刀便往阿爾吉善砍去,阿爾吉善連忙閃避,抽出腰間順刀,在手裡拿穩了,竟也毫不留情刺向格爾芬,樹下登時刀光與鏗鏘之聲大作,李煦和艾林阿面面相覷,正沒個開交,前頭院子奔進來兩個家人,不敢上前阻攔,只能旁勸解,說好說歹,阿爾吉善煩了,索性回身將短刀架在一家人頸項上,喝道:「你有完沒完?」

阿爾吉善一停,格爾芬的刀也已經掐上他頸項,他卻毫不在乎,拿眼角撇格爾芬道:「你要殺我,這便殺罷!」

格爾芬一咬牙,移刀將阿爾吉善架在家人頸上刀刃挑開,趁阿爾吉善詫異分神,冷不防抬刀往他胸前刺去,阿爾吉善閃避不及,竟真被刺進胸口,頓時有鮮血滲上月白袍子。那兩家人嚇得跪倒在地,抱住格爾芬雙腿叫道:「爺!不能啊!」

格爾芬見阿爾吉善滿臉驚異,便道:「這算小小懲戒,今日留你一命,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他抽刀回身就走,踩著踹倒在地的門進去了,一名家人連忙追進去,另一人護著阿爾吉善往前走,口中道:「這是皮肉傷,二爺別擔心⋯⋯」話沒說完,已被阿爾吉善甩了一巴掌,斥道:「是不是皮肉傷,我不比你清楚?起去!」

阿爾吉善走了,那被打的家人又回頭跟進屋內,卻連先前那人一同讓格爾芬攆了出來。那兩人低聲商量,先將踹倒的門挪開,從另一間屋子挪來一扇描金黑漆木屏風,放在門前權做遮擋,這才往前頭去,商量著要尋人來修繕門戶。

李煦見院中已無動靜,只隱約聞到屋中飄來菸味,猜想格爾芬在屋內抽菸解悶,便向艾林阿打手勢,兩人悄悄由槐樹退回牆頭,認準四下無人,迅速奔出西塘胡同,回到朝陽門外大街原先寄馬的茶館,要了一間幽靜雅座,一壺花茶,兩人在裡頭吃茶商議。

艾林阿見李煦眉頭深鎖,便道:「我與他倆兄弟自幼相識,雖不熟稔,卻不知他們性情如此乖戾。」

李煦道:「索府內裝神弄鬼不是一日兩日。他兄弟倆恐怕西藏香藥用得多了,不懂修道法門卻非要鼓搗,因此傷了性情也未可知。」

艾林阿道:「哥哥們口風雖緊,索府一筆爛帳,我到底多少聽聞一些。他們弄來的喇嘛害死純親王,皇上肯定不能放過,只不知何時下手。」

李煦道:「自然要等個妥善時機,既能料理他們,又不揭出那些骯髒事,反傷了純親王名聲。」

艾林阿道:「純親王薨逝那時,我尚未應差,不曾親眼見到,只聽說皇上傷心至極。」

李煦嘆道:「豈止傷心至極?七爺薨逝那日,我們幾人都在乾清宮,皇上帶二爺五爺親去慈寧宮報訊,照例不要我們隨駕,誰知不到半個時辰,慈寧宮傳旨讓我們都去護駕,原來皇上在太皇太后跟前哭暈過去。我們幾個在慈寧宮站了整夜。」

艾林阿聽得有些發怔,又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哥哥,如今慈寧宮有個西藏格格,有時到乾清宮給皇上念經,那又是怎麼回事?」

李煦早從曹寅得知當年內情,從不向他人透露,此刻艾林阿問起,因眼下非他幫手不能迴護成德,不想他猜忌,便將當年情由約略說了,末了道:「皇上對央金姑娘心存歉疚,再者她能護持純禧公主,就這麼留她在慈寧宮了。」

艾林阿卻聽得一驚,說道:「這⋯⋯萬一讓她知道當年的事,怎生了得?」

李煦道:「正是這話。此事你心裡有數便完了,千萬別和人提起。」

艾林阿點頭,默默吃了兩口茶,放下茶碗,尋思道:「今日這事,我大可如實回奏,只把什麼漕船的隱去便罷。就說他們兄弟吵架,我聽得斷斷續續,似乎阿爾吉善對沈宛用強,她便投河了,阿爾吉善沒找著屍首。」

李煦道:「行,這麼著乾淨利落。」

艾林阿道:「不如這麼罷,哥哥還隨我回乾清宮,就在乾清門內等著,我稟完出來,若皇上已經息怒,你就裝作返京繳旨,若皇上還在氣頭上,你就回去,明日再來。」

李煦點頭道:「就這麼辦,如此兩全其美。」

他二人商議已定,喚勤行來會帳,在茶館外上馬離去,渾不知這茶館與格爾芬兄弟相熟,阿爾吉善離了格爾芬處便到這兒理傷換衣,就在他們隔鄰雅座褥榻上躺著,頭枕在窗邊,閉目養神,將他們言語聽得分明。他聽李煦二人去了,揭開身上蓋的絲緞薄被,撫著胸口坐起,拿起榻邊茶碗啜飲兩口,想到得意處,竟爾笑了起來。

|| 未完待續 ||

李煦艾林阿總算能在御前交代,只不知阿爾吉善偷聽談話,接下來還會在乾清宮又生事端。
Diego Jimenez

Diego Jimen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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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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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從駕多年,鮮見康熙發這樣大怒,登時捏得手心出汗,又聽康熙道:「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你將誰冷笑置之?連我也在其中麼?」成德叩頭道:「大汗息怒,阿哈不敢。」康熙斥道:「你不敢?你敢的事多了!要我給你提醒麼?」
李煦裝病,直到船停淮安才出來,藉口上岸尋醫抓藥,實則帶著兩封寫就信箋進了淮安驛,以密旨欽差身分命人加緊遞送,一通回送蘇州,向曹寅說明途中探得沈宛下落,一通遞到京師給成德。
余國柱調來二十名馬快,李煦點過人馬便走,向西直奔運河,在運河邊上分派。他想沈宛一行應當不會冒險在蘇州上船,卻還留下兩人在蘇州查訪,其餘十八人直奔常州,沿河細細盤查,見到可疑男女便扣下等候發落。
曹寅在蘇州織造署前看人離去,眼見時近晌午,正想回後院略事休息,忽見烈日下一騎過帶城橋奔來,馬上人頭戴涼帽,青金石頂子,單眼孔雀花翎,身著四品武官夏朝服,氣宇軒昂,正是他妻舅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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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英奇見一群人奔上船艏,在紅衣大砲旁待命,此外另有一群人在船頭兩側二十餘門大砲就位,霎時間船上頗有一觸即發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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