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盡梨花月又西|第十・長白千山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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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勝似萬斛愁,空在人間映晚秋。
照盡平生無好意,紅棠新月恨相侔。

顧貞觀見他十分殷勤,倒有些不好意思,到了明府大門外,道謝再三上了轎子,走了許久,總算回到安定門外雨兒胡同,便拿賞錢打發了明府轎子,入內自去安歇,才吃了兩口熱茶,忽然想起沈宛,忖道,如今索額圖官復原職,每日都在御前,格爾芬消息定然更加靈通,恐怕已拿好消息告訴沈宛了,不定此刻正在那宅中和沈宛計議。他原疑心格爾芬給自己獻策在先,收留沈宛在後,俱都不懷好意,只是過去五年無心分神細思,此刻吳兆騫大事已諧,又想成德父子多年關照,多少不安起來,便披上油衣雨帽,復又出門,上馬逕奔朝陽門外。他到那宅前,見大門緊閉,大約看門家人躲懶去了,只一盞燈籠在風雨中忽明忽滅,十分黯淡,便將馬繫了,踏雨入內。

此刻已近戌時,他過了二門,見滿院昏沈,鋪石小徑薄有積水,傾盆大雨卻還不停,獨沈宛屋子燈火明亮,便小心踩水過去,到了門前卻聽裡頭動靜隱約,竟是男女交歡之聲,正在驚疑不定,忽聽裡頭沈宛嬌聲道:「爺怎就抽起菸了?」

格爾芬笑道:「你瞧瞧更漏,鬧了我幾個時辰,竟沒個饜足,連我抽幾口菸都耐不得?好個蘇州姑娘,還是初次呢,竟如此放浪。你這倒是本性,是藥性?」

沈宛膩聲道:「誰教爺又用香,又用茶,又有一身好工夫呢?」

格爾芬道:「看來還是藥性居多?下回我什麼不用,倒瞧瞧你究竟是端莊是放浪?」

沈宛撒嬌道:「平素端莊便行了,床笫之間怎還要端莊呢?」

顧貞觀十分錯愕,正想移動腳步離了這尷尬地方,卻聽格爾芬笑道:「我原想讓顧梁汾去說,將你託給成德,還好那孩子今日讓恭親王撞見,如今請恭親王設法,你便不用和成德打交道了,不然你這樣性子,恐怕轉頭便跟了他。」

沈宛撒嬌道:「聽說成容若外貌出眾?可他想必沒有爺的瀟灑。」

格爾芬道:「他號稱文武雙全滿洲第一才子,你說他有沒有我的瀟灑?」

顧貞觀聽格爾芬講起成德,又驚心,又好奇,便到邊角一扇窗外躬身躲著,小心翼翼在雨地裡蘸濕指頭,輕輕戳破角落窗紙,眼睛湊上去一看,格爾芬裸身倚牆而坐,就著手裡一支精雕象牙西洋煙斗吞雲吐霧,沈宛裸著全身,仰躺在他腿上,無限春光教人血脈賁張。只見沈宛抬手在格爾芬胸前摸了一把,膩聲道:「就算他有爺的瀟灑,也有爺這樣工夫麼?」

格爾芬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半晌卻又嘆道:「那些都沒意思。可有一條,我確實比他不過,偏生我就介意這一條。」

沈宛問道:「哪一條?進士出身麼?」

格爾芬道:「誰在乎那個?我在乎的他家父子仗著御前恩寵,竟然壞我家庭,奪我妻女。」

顧貞觀一驚,只見裡頭沈宛也是一驚,翻身坐起問道:「他搶爺妻女?」

格爾芬道:「我正妻是皇上指婚宗女,婚後不久她就懷上了,給我生了個妞妞,我簡直把她們母女寵上天去,誰知道明珠父子在御前獻策,皇上就讓恭親王收養我家妞妞,後來皇上看得喜歡,索性收為養女,封了和碩公主。」

沈宛啊的一聲,說道:「那⋯⋯奶奶呢?」

格爾芬道:「一早跟進恭王府,後來也隨同入宮了。」

沈宛嘆道:「沒想到⋯⋯爺這樣颯爽一個人,心裡頭這麼多委屈。」

格爾芬又抽了幾口菸,見沈宛低頭不語,便道:「別這愁眉苦臉模樣。我再有事也不用旁人可憐我。」

沈宛伸手扯他煙斗,撒嬌道:「我才不可憐爺,倒是爺可憐我罷。」

格爾芬一笑,扔了煙斗,一把抱住沈宛,兩人滾倒在錦被繡褥當中,顧貞觀委實沒臉再看,起身躡步離去,好容易到了門外,趁著四下無人上馬離去,冷雨中奔馬,逐漸冷靜下來,暗忖,素來聽沈姑娘說起,不時賙濟一流落京師蘇州孩子,是當年同流寧古塔王廷試的孫子,看來恭親王撞見的就是他了。如今格爾芬要把沈姑娘並這孩子託給恭親王,看來倒是真心幫忙,不然他恐怕要挾妻女之怨,看準容若多情重義,設下美人計,好讓索額圖覷機會在御前報仇,這等手段卻不是君子所為,再想早些時候也曾讓格爾芬拿優伶梅郎相勾引,更是心頭一凜,當下便拿定主意,再不能上那宅子去,否則不定鬧出什麼事來。

顧貞觀落荒而逃,朝陽門外宅裡格爾芬渾不知情,還與沈宛恣意享樂,只覺平生不曾如此快意,不久又拿幾瓣曼陀羅花出來,給沈宛一瓣,自己拈一瓣在口中嚼了,正是飄飄欲仙,忽聽沈宛甜膩叫道:「爺,怎的發起呆了?」

他正要答話,卻見沈宛形影逐漸模糊,定睛再看,眼前人雙眸明亮,宛如秋水芙蓉又明艷萬端,教人難以逼視,竟是早已入宮的芙格,登時脫口道:「芙格?你怎在這兒?」

芙格微微一笑,問道:「這許多日子以來,你好麼?」

格爾芬道:「你說呢?你們母女走後,我能好過麼?」

芙格微笑道:「你身邊多少人,想必不差我一個。」

格爾芬道:「他們全加起來也抵不過你一個。」

芙格道:「你也有真心?」

格爾芬苦笑道:「我原也以為任誰留不住我的心,誰知道我的心讓你拿了去。」

芙格道:「我看你整日追逐享樂,不是挺好?」

格爾芬搖頭道:「好什麼?都是阿諛奉承,豈能和妻女天倫相比?」他看芙格側頭望向別處,便道:「芙格,你能叫我一聲麼?」

芙格回頭問道:「為什麼?」

格爾芬道:「除你以外,誰敢直呼我名?」

芙格微微一笑,拿手掌貼著他臉頰,輕聲喚道:「格爾芬。」

她喚得極輕,卻有無限溫存,簡直銷魂蝕骨,格爾芬雙臂一圈,將她抱在懷裡,低頭拿臉抵著她肩窩,喚道:「芙格,這幾年,讓我好想⋯⋯」他話沒說完,忽覺臂膀空了,芙格聲音逐漸遠去,只依稀聽她說道:「格爾芬,善自珍重,別玩火了⋯⋯」

他眼睛一閉,向後躺倒,也不知身在何方,再睜眼只見案上幾支蠟燭已燒去大半,坐起一看,沈宛裹著一襲錦被,雙肩手臂裸裎在外,在身旁睡得正熟。他回想方才,不知是夢是幻,卻是芙格去後他首次夢幻中得見。他看炕邊散落一個紙包,裡頭還有幾瓣曼陀羅花,想再拈來一片,不定還能再見芙格,又怕見著之後,懷抱中人突然消失,至此終於恍然,荒唐背後,為情所縛一至於斯。

|| 未完待續 ||

格爾芬向來荒誕,無所不玩,卻也對兩個女人有過真心,一是奉旨與他成親的的髮妻芙格,一是此刻懷抱中不諳世事的沈宛。他願意為沈宛放棄一次算計明珠父子的機會,只是明日渺茫,能否如願唯天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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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瓜書房|Nakao E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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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2022/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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