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北部的雲南村
李彌部隊於一九五三年十一月至一九五四年五月分三批次撤回臺灣,為安置這六千九百餘人,國府於一九五四年底在桃園中壢區龍岡修建忠貞新村,整座眷村充滿了雲南風情,因此又被稱做「雲南村」。
隨著時代的變遷與人口外移,忠貞新村現已改建為國宅,為了保留該地的獨特文化,當地政府已在原地打造了雲南文化公園,讓忠貞新村的精神與文化得以延續。
忠貞市場內有家非常出名的雲南米乾店,叫「九旺米乾店」,店主「張老旺」,是李部遊擊大隊長張健生之子,九歲起就隨父親在滇緬泰邊界打遊擊,只要父親綁一塊臘肉在他身上,他就知道,「又要和父親一起去打仗了」。
「在敵人眼裡,不管是女人,還是孩子」,戰火燃起,大人、女人、孩子,全都上陣,年僅幾歲的幼童,也見慣了斷肢殘身、噴濺的鮮血,以及死亡。
每次戰火消退,隊員們就在胸前拿著碗,佯裝乞丐,掩飾身分,四處詢問,以找尋自己的部隊歸隊,張老旺的母親就把縫了記號的國旗插在山坡上,讓所有隊員能重聚。而父親的游擊部隊,從四五百員,戰到最後僅剩三十員。
一九五三年十一月,張老旺隨父親撤回臺灣。父親去世後,張老旺從遺物中發現了當年多次插在山坡上的那面旗幟,上面布滿了風乾的血漬,當年戰事的慘烈猶歷歷在目,令他永生難忘。
有感而發,他從一九九零年代中期始,自發地在每年的雙十舉行升旗典禮,並以木頭搭建司令台,摸擬父親當年在滇緬泰邊區打遊擊時升旗之景,藉此希望人們記住烽火年代下的克難,與後裔對家國忠貞之信念,至今已持續了二十幾年。
南投的清境農場
臺灣有三大高山農場,清境農場是其中一個,位在南投縣的仁愛鄉,海拔約一千七百至二千公尺,面積約三百六十公頃。它原本是原住民賽德克族放養牛隻的牧場,日治時代日本人把它徵收設立為「見晴農場」(又稱「霧社牧場」),沒錯,賽德克族就是電影《賽德克·巴萊》之原住民賽德克族。
一九六一年,為安置撤回臺灣之柳元麟部隊官兵及眷屬,因當時台灣平地之利用已達飽和,國府的退輔會(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遂在此高山成立「見晴榮民農場」,讓返臺退役之官兵從事農墾開發。
一九六七年,時任退輔會主委蔣經國到農場視察,認為此地「清新空氣任君取,境地優雅是仙居」,退輔會奉承將農場更名為「清境農場」;農場本部所在地的地名,則由蔣經國改為「幼獅」(英文「青年」Youth之音譯,期勉青年之英姿勃發如同獅子),但時至現今,地名早已約定俗成被統稱為「清境」。
清境農場位於松崗的眷村,叫博望新村,一九六一年建村時,因其海拔高、氣溫低,不適年紀較長者居耕,因此,柳元麟撤退部隊中較年輕的三十三戶兩口之家,被安置於此。歲月流轉,平地上的眷村大部分已改建國宅,但高山上的博望新村依然是當年建村時的樸實模樣,時光在這裡彷彿停下了腳步。
清境農場的飲食,與桃園的忠貞新村一樣,以雲南味為主,解鄉愁的最好方式,就是做家鄉菜。擺夷菜包料魚,以香料塞入魚腹,再用稻草綁好,放入油鍋慢煎,辣椒經過油爆、烤香,魚皮香脆,魚肉香辣,除了不吃辣的人,大概沒誰能抵擋它的誘惑吧。
一些眷二代在兩岸開放之後,返回雲南老家,迎娶能歌善舞婀娜多姿的擺夷姑娘,帶回清境農場落戶,彩雲之南的風情在此開枝散葉。
這片當年無人居住、沒水沒電的原始高山森林,有了這一批從滇緬邊境撤退回來的官兵眷屬,寧靜和平的高山便是家,遠離戰火紛爭,務農為生,卻不覺清苦。他們胼手胝足辛苦開墾,默默奮鬥幾十載,清境農場終成今日自然景觀與農牧生產相結合的休閒農業,亦造就了高山農場的美麗奇蹟。
清境農場終年四季的傍晚,雲霧繚繞,被稱「宿霧」之桃源美景。農場培育出的宿霧茶,經送驗,三百七十六種農藥零檢出;慢工焙製呈現特有高山香氣茶湯,滋味渾厚;所精焙茗茶甘甜芳醇,為南投高級茶無出其右者。
整個農場空氣清新,林木蒼鬱,繁花遍野,草原茂盛,綠茵如氈,青青草原隨處可見悠閒散步的羊咩咩,浪漫美景目不暇給,宛如身處歐洲。
南臺灣的滇緬味
很多人想吃米干、米線、大薄片的時候,會去北部忠貞新村,或是中部南投的清境農場,卻少有人知道,在南部的高(雄)屏(東)交界處,有四個連在一起的眷村,是臺灣最大的雲南村。
一九六一年,柳元麟部隊以「國雷演習」專案撤退回臺,落地屏東機場後,除較年輕的官兵眷屬安置到南投的高山農場(今清境農場),大部分就近安置在南臺灣,依照軍官、士官、單身、遺眷四個不同的軍階與身分,修建了四個眷村,分別名為信國新村、精忠新村、定遠新村、成功新村,與客家村相毗鄰。
以行政區域來看,信國新村、定遠新村位於屏東縣里港鄉土庫村;精忠新村、成功新村則位於高雄市美濃區吉洋里,也就是說,連在一起的這四個眷村,橫跨高雄、屏東,位於高(雄)屏(東)交界處。
村子裡有幾位長者,曾是當年異域遊擊隊的娃娃兵。
被人們親切地稱為「馬大哥」的馬有福,一九五零年出生在雲南老家,父親隨國軍殘部撤入緬甸,聽說家鄉辦起了「人民公社」,父親帶上手槍和幾個兄弟,悄悄摸回了老家,夜裡把年幼的馬大哥抱了出來,在滇緬泰邊區成為娃娃兵。一九六一年隨父親撤臺時,馬大哥才十一歲,進入幼年兵總隊邊唸書邊從軍,最後以中校軍階退役。
另一位不識字的阿嬤,媽媽從家鄉逃離的時候,她還在媽媽的肚子裡,在滇緬邊區生下了她。小小年紀,人還沒有槍高,也跟著大人上戰場,要出征的時候,媽媽在她的小布包裡塞一個小飯盒,裡面盛著酸菜和一個米飯糰,就這樣上了戰場。一九六一年,在打遊擊的途中,她跟媽媽失散,由其他遊擊隊員帶回駐地,聽到大人講,願意撤去臺灣的,趕快去報名,她想,會不會媽媽也去了臺灣?於是跑去報了名,跟著大人上了飛機,來到了臺灣,卻依然沒有見到媽媽,直到一九八零年代,她返回金三角終於找到了媽媽,母女團圓。
相比這位阿嬤,另一個老伯伯就幸運得多,同樣是與父母失散,他也報名撤到臺灣,後來在眷村打聽,找到父母與兄弟,一家人在南臺灣團聚。
有位長輩,小名叫「掐不死」。在逃離家鄉的途中,他還只是幾個月大的嬰兒,老是哭,媽媽擔心被後面的追兵聽見,狠下心,掐住了嬰兒的脖子,嬰兒沒了聲音,媽媽抱著邊哭邊走,捨不得扔下;沒想到,嬰兒命大,又活過來了;路上又哭,媽媽沒辦法,只好又掐,眼看著孩子臉色發紫,沒了呼吸,媽媽繼續抱著邊哭邊走;沒過多久,嬰兒又自己緩了過來。就這樣,這個「掐不死」的嬰兒被帶到了滇緬邊區,在遊擊隊長大,「掐不死」就成了他的小名。
村子裡的長輩們都有各自的悲歡離合,那都是聽著一邊想笑,一邊想流淚的故事。
當年,退輔會把這片沿著荖濃溪,遍地河床礫石的河灘地劃為眷村,以私有化的方式分給每家每戶,從滇緬泰邊區撤退回來的退役官兵和眷屬,別無選擇,就在砂石地上篳路藍縷,開墾、建屋、種菜養殖,從異域到異域,從困苦的流離到克難的建設,在河灘上的不毛之地建立起家園。如今,其他地方的眷村絕大多數皆因破舊、產權歸屬國防部而被拆除、改建,這四個眷村卻因土地私有化而被保留。
半個世紀過去了,村子裡有成片的養雞場、養鴨場、養鵝場;有機農場裡種滿了滇緬泰地區特有的香料:叻沙葉、羽葉金合歡、刺芫荽、檸檬香茅、香椿、薄荷、馬蜂橙、水蓼等,甚至還有川滇地區都愛吃的魚腥草。村民們早已把滇味融入了泰緬風味,用這些香料做出辣中有自然發酵產生的酸,風味獨特,爽口生津的滇緬味。
村外的公路邊上,依然是高高的砂石堆,運載砂石的大貨車川流不息,路面塵土飛揚。
如今,村裡以老人為主,年輕人基本上都外移了,後代們已融入臺灣社會,對祖父輩們的往事雖有聽聞,但不一定完全瞭解,有感於當年長輩胼手胝足在河灘上建立家園,也為了讓後代傳承祖父輩的飲食文化,村裡老人積極參與推廣滇緬飲食文化的活動,甚至在村裡舉辦傳統潑水節。
在精功社區(精忠、成功兩個眷村合成的社區)發展協會裡,總指揮柳元麟的副官之女——朱大姐與村子裡的老人一起,席開一桌,豌豆涼粉、米涼粉、大薄片、米干、臊子米線、椒麻雞、烤豬頭皮、包料魚、雲南香腸、手抓飯、香椿煎蛋……讓前來品嘗的人們讚不絕口,體驗到與臺灣本土完全不同風味的滇緬料理,臺灣的飲食文化也因為這樣的移民故事而更加多元。
若你對滇緬邊區遊擊隊的故事感興趣,那就去這四個眷村走走吧,去看看村子裡的雲南風情,去聽馬大哥他們講故事、喝普洱茶、看老照片。
若你喜歡酸辣爽口的滇緬味,那也去這四個眷村吧,從當年第一代一直營業至今的,尚有陳家、蘇家、李家小館,去品嚐一下各家風味不同的滇緬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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