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看了思錡的個展《微軀Whish》,在福利社。從洗衣店旁騎樓初次跨進門,下樓梯帶著雀躍和期待。往右看到櫃檯,思錡本人也在,打了招呼,他說看完有問題都可以找他討論。
其實完全不知道展覽內容是什麼(網站上一點也沒透露),思錡本身的創作媒材多元而不固定,所以我看到磨石子台的時候,尚不確定這是思錡或《隔壁的A口》楊祐丞的作品。第一時間想到「有人做了磨石台,這不是楊季涓做過的嗎?」直到更仔細看,晦暗不明中,磨石裡原來嵌入銅條,並彎成水墨工筆式的手部線狀。到另一塊磨石子旁,我開始入神,觀察了非常久。先看到底部積水,才明白鎖鏈一直匯集潺潺水流滴下,抬頭能在天花板看見漣漪陰影,陣陣擴散。鎖鏈上一片片盛水的是陶瓷做的羊蹄甲葉,當進一步觀察燈光怎麼打、影子的本體又從哪裡來,發現頂端清水啟程的位置,透明水液包裹鎖鏈順勢往下湧動,毫無間斷且無聲息,那副光景十分微巧。置於鎖鏈下方接水的那雙銅條磨石拼接的手,作品說明寫道是佛手,一切皆湧現慈悲細膩的情懷。
旁邊一面磨石階梯,每階高低落差極大。走到梯口正面,地面上金字建議觀眾脫鞋登階,我照著做了。爬到第三階,頭幾乎要強碰厝頂,十分有壓迫感,但前方最頂階分明放著一件作品(陶瓷枯葉)似在招我過去。最初猜想這會不會是惡作劇(但跟思錡的人設實在不符)心裡忍著這道問題,在高處回望展場、蹲下來撫摸石台,後來猛然發現,這道階梯外觀完全模仿我走進福利社時步下的那道階梯,並藉由尺寸放大,讓我感覺自己的體積改變。
穿上鞋再往右走,看到一面透出幽微光線的三摺玻璃屏風,走到背面才注意到玻璃上似有透明疙瘩,起初以為貼膜並未推勻而產生氣泡(數量極多),伸手觸碰才發現是觸感冰涼的實心,那模擬自凝結的水珠、水漬,彷彿剛有人在屏風後淋浴完畢而打濕。幽微的燈光下,相機有些難以捕捉它們,玻璃塑的水滴實在非常美。經過這層觀看與撫觸與拍攝的多重落差,我發現,「微軀」是很需要經由觸摸的展出。
後來回到入口,再看了一次第一座磨石台,並在思錡的提醒下摸摸看。原來磨石子並沒有打磨平坦,那些工筆線條勾勒出充滿肉感的手掌與指腹圖像,有著肌肉般的凹凸起伏。並且,在撫觸的同時,我的視線才真正停留於石台上,好好辨識鑲嵌打磨的材料——晶亮的透明綠玻璃、紅色晶體及其他小石子——無論是色彩或排列,我發現都是花下十分工夫的,因而不再只以「這好像誰有做過」觀看之。觸摸後竟是如此不同而有所啟發,無盡的細節瞬間在眼皮下鋪展開來。
最後,在作品論述的提醒下,我在稍早就覺得突兀的窗簾(也是一件作品)前方地下發現微小的陶瓷作品,是開心果殼和小番茄的蒂的翻模,不起眼有如微塵。有的已經被不經意踩個粉碎,但那似乎全在設計之中。看著那些(本就準備好)被毀壞的作品,開放的心自我內在油然生起。思錡是多麽大方自在,大方並不是因為「沒關係,給你破壞」,而是整個展場的作品全然不介意讓人親近,展現一種「真」,物質狀態的真,展演狀態的真,存在的真,敘事的真,作為心思結果的真,使我或多或少看見了思錡其人。能從中映照作者的作品,給人的感覺總是很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