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講解禪宗或禪學的人,一提到二祖神光悟道的公案,便將神光向達摩大師求乞”安心“法門一節,認為是禪的重心。殊不知”安心“法門的一段記載,只是記述達摩大師在那個時候當機對境,借此接引神光悟入心地境界,一時所用權巧方便的教授法,而並非禪宗的究竟,即止於如此。其次,大家除了追述神光因問取”安心“法門而悟道以外,完全忽略了二祖在未見達摩大師以前的個人經歷,和他修習佛學的用功,以及他未見達摩以前,曾經在香山“終日宴坐”修習禪定工夫達八年之久的經過。同時更忽略了達摩大師從“般若多羅”尊者處得法之後,以他的睿智賢達,還自依止其師執役服勤,侍奉了四十年之久。直到他師父逝世以後,他才展開宏法的任務。現在人習禪學道,不切實際,不肯腳踏實地去做工夫,而且只以主觀的成見,作客觀的比較。自己不知慧力和慧根有多少,不明是非的究竟,而以極端傲慢自是之心,只知誅求別人或禪人們的過錯,卻不肯反躬而誠,但在口頭上隨便談禪論道,在書本上求取皮毛的知識,便以此為禪,真使人油然生起“終日默然”之思了!」
「這是中國禪宗二祖神光有名的斷臂求道的公案。我們在前面讀了神光大師學歷經歷的記載,便可知道神光的聰明智慧,絕不是那種笨呆瓜。再明白地說,他的智慧學問,只有超過我們而並不亞於我們。像我們現在所講的佛學之理,與口頭禪等花樣,他絕不是不知道。那麼他何以為了求得這樣一個虛無飄渺而不切實際的禪道,肯作如此的犧牲,除非他發瘋了有了精神病,才肯那麼做,對嗎?世間多少聰明的人,都被聰明所誤,真是可惜可嘆!何況現代的人們,只知講究利害價值,專門喜歡剽竊學問,而自以為是呢!其次,更為奇怪的是神光為了求道,為什麼硬要砍斷一條臂膀?多叩幾個頭,跪在地上,加是眼淚鼻涕的苦苦哀求不就得了嗎?再不然送些黃金美鈔,多加些價錢也該差不多了。豈不聞錢可通神嗎?為什麼偏要斷臂呢?這身是千古呆事,也是千古奇事。神光既不是出賣人肉的人,達摩也不是吃人肉的人,為什麼硬要斷去一條臂膀呢?姑且不說追求出世法的大道吧,世間歷史是許多的忠臣孝子、節婦義夫,他們也都和神光一樣是呆子嗎?寧可為了不著邊際的信念,不肯低頭,不肯屈膝,不肯自損人格而視死入歸;從容地走上斷頭台,從容地釘上十字架。這又是為了什麼呢?儒家教誨對人對事無不竭盡心力者謂之忠,敬事父母無不竭盡心力者謂之孝。如果以凡夫看來,應當也是呆事。“千古難能唯此呆”,我願世人“盡回大地花萬千,供養宗門一臂禪”。那麼,世間與出世間的事,盡於此矣。」
「看了以上所列舉的達摩大師初到中國傳授禪宗心法的史料故事,根本找不出一悟就了,便是禪的重心的說法。所謂“安心”法門,所謂“外息諸緣,內心無喘”等教法,也不過是“可以入道”的指示而已。尤其由“外息諸緣,內心無喘”與“安心”而到達證悟的境界,實在需要一大段切實工夫的程序,而且更離不開佛學經論教義中所有的教理。達摩大師最初指出要以四卷《楞伽經》的義理來印證心地用功法門,那便是切實指示修行的重要。 在佛學的要義里,所謂“修行”的“行”字,它是包括“心行“(心理思想活動的狀況)和「行為」兩方面的自我省察、自我修正的實證經驗。如果只注重禪定的工夫以求自了,這就偏向於小乘的極果,欠缺”心行“和”行為“上的功德,而不能達到覺行圓滿的佛果境界。其次,倘使只在一機一禪、一言一語上悟了些道理,認為稍有會心的情景就是禪,由此便逍遙任運,放曠自在,自信這就是禪,這就是禪的悟境,那不變為”狂禪“和”口頭禪“才怪呢!這樣的禪語,應該只能說是”禪誤“,才比較恰當。可是後世的禪風,滔滔者多屬此輩,到了現在,此風尤烈,哪裡真有禪的影子呢! 達摩大師所傳的禪宗,除了接引二祖神光一段特殊教授法的記載以外,對於學禪的重點,著重在修正”心念“和”行為“的要義,曾經有最懇切的指示。可是人們都避重就輕,忽略了”安心“而”可以入道“以後,如何發起慈悲的”心行“,與如何”待人接物“的”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