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沒有見過文字。
那是在我16歲左右發生的事件,我從小就喜歡文字,但我喜歡的文字形式就只是以文字的型態只是字而已。
我再也沒有見過文字。
那是在我16歲左右發生的事件,我從小就喜歡文字,但我喜歡的文字形式就只是以文字的型態只是字而已。
在我非常小的時候,通常一直哭泣睡覺長大的嬰兒時期,父親就偶然發現,當他播放故事CD的時候,我會安靜地傾聽,那些字組成甚麼句子,然後組成甚麼顏色,最後組成甚麼世界。
可以這麼說──我對於字的世界,有一種探索的好奇,那裡自成一個秘境。
所以我開始看兒童圖書,然後各種故事,從眼睛睜開醒來的時候,手一舉就拿著床頭的書籍,甚至都沒尿尿但明明快尿下去了,因為我必須翻幾頁書,看到快尿床。
夜裡也一樣的循環,我躲在被子裡面,拿著家裡的手電筒,像是露營燈,就是為了把連載的武俠或是推理甚至是短篇一個接一個不停的閱讀下去,直到字完全散開,像是另一種完全無能為力,再也組合不了的形式,再也不是字了。有時手電筒會沒有電,光線慢慢地微弱,我會轉開再裝回去,直到完全沒有辦法照光,才再考慮是否要摸黑到客廳拿電池,繼續往下讀。後來我就偷偷買了頭燈,不過頭燈也跟手電筒一樣傷害眼睛,只是我無法忍耐,我總是想要在看多一頁、兩頁......
那個時間會持續一段空白,我會變成文盲那樣的狀態,雖然我看著字,卻不認識任何一個微小的組成,然後連部首也遺失,最終字的型態在我的識別中完全的淡去,我終究闔上了眼睛。
奇蹟式的,我沒有近視與散光,只有一些嚴重的斜視,因為我也喜歡趴在桌上看書,直到變成文盲為止,有時候,我發現字會被我浸濕,竟然是口水,還臭臭。但我很開心,不知道為什麼,我只趴睡在我喜歡的書本裡,但後來因為覺得這樣太怪了,畢竟書本濕掉之後要用熨斗燙乾,或是用其他的方法晾乾,而如果再買一本那就不是原來那一本書的文字!
我討厭圖書館,幾乎很少到裡面,除非是不得已的情況借書,我總是覺得圖書館像是餐廳,五星盛宴那樣的款待!每個字都被觸摸還不算甚麼,但是很多人觸摸字的方式就是將字給汙染,就像我流口水在上頭那樣,每個字都有著深深的指紋,然後被磨平,雖然原本就是由人寫出來的啊,只是傳過來傳過去罷了。
說到這邊,我本來已經將所有錢拿去買文字書,直到我父母將我的書送人(但我又去拿回家了,如果我可以立即發現)。詭異的是,每當我父母將我的書籍偷渡送人,幾天之內,我幾乎會想看那本書,所以我就知道書被移動或消失,光是這樣的情況就讓我父母不會再輕易送書,因為我一定去拿回原本的那本書籍,不計任何代價。
雖然房間很亂,但我還是在其中安排了每本書籍的位置與高度,左右邊的方位與細節,類屬於混亂人生但不影響生長的時序;一首曲子開幕序曲到閉幕的終曲;最後的安可曲的安排......那樣的,使我的生命空間堆滿了書籍,直到不得不去圖書館借書為止,我從不曾污染過圖書館的任一本書,因為這樣才能將字好好地交給下一個人啊!
所以當字出現的時候,我是沒甚麼感覺的。
某個深夜我無法識別文字,變成字盲的時刻,文字來了。
我本想描述Ta,但我此刻決定不提起,文字跟我求婚,說好不容易從書裡面出來,那是一個困難的過程,他想要陳述的時候同步讀到我毫無興趣,識趣的閉上嘴。
從那一天起,文字一直黏著我,每天對我傾訴感情,每當他傾訴的時候,會變成一種非常低的聲音,嗡嗡嗡……嗡嗡嗡……這讓我想起某些迴旋咒語的形式,真討厭!當我看書的時候,文字在旁邊露出興高彩烈的姿態,令我感到生氣,厭惡。
我立刻將書闔上,幾乎是嚴重性的地步,我連課堂上的,有關文字的部分都遺失了,因為我不想讓字那麼好過,也許對我而言,文字在也不是字了,他簡直就是一個凡人,一個很煩人的存在,一塊牛皮糖黏在我身上。
父母以為我病了,我在就醫的時候,被診斷出文字的學習障礙,只要給我看一點文字,我就立刻假裝翻白眼,而當我翻白眼持續一段時間,就會暈厥或是產生一種腦子放電的反應,可以說文字變成一種使我癲癇症觸發的狀態。
文字在旁邊一直哭,一直請求我不要這樣無視。
我只是當作空氣,文字因為我的冷漠開始萎縮,從比天花板低一點,到螞蟻的尺寸,但我仍然聽得到請求,請求我住手。
我當作沒有聽見。
從我16歲多到17歲半,幾乎沒有再透過文字學習,文字24小時賴在我身邊,卻被我視為隱形至最後十分卑微,彷彿悲悼至再也無法存留,終於融化──像是汽水打開來,會有一種微微的氣泡,但已經小到幾乎感覺不到。
文字徹底地從世界消失。
文字離開當晚,哭泣很長的時間,就像是比悲傷還要悲傷的狀態,就像是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被我對待?文字逐漸看不見我。
文字面對世界一扇一扇的靈魂之窗是全面性的視覺,好比在這個空間密密麻麻裝著眼睛,眼睛又可以360度轉著圈。
當哭聲在微小中停息,就像百葉窗的控制轉動被關閉,最後一絲光線慢慢的變淡,最後剩下無盡的黑,就像文字從來沒有壯盛過;從來未曾見過世界那般。
那時候起我恢復一點正常生活,還是念書、上學,但再也不看任何非學習必要的文字,也不記得這件往事。
由於一次偶然,我在咖啡館發現有人在討論一本書籍裏頭的短篇,本來我想避開,但想想用語言的形式談論〈綠色的獸〉也應該不至於,所以我聽見了,然後想起這件舊事。
如同一個舊夢那樣。
我回家的時候,打開我的房間,門可以完全的敞開。有時候我會忘記這件事情——門可以輕易打開這件事——在文字來找我的那一年,門始終只有一個小縫,讓我鑽進去,直至Ta離開為止。
我的房間裡不再有書。
本文靈感自村上村樹《萊辛頓的幽靈》中〈綠色的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