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和菓子日記,11月的下午太陽總是假的,曬了還是一樣很涼,這樣的天氣喝杯熱茶,或者吃個藥膳火鍋,去北投泡個溫泉,就是這樣是最合適的。這次我們選擇喝杯熱茶,畢竟從小喝茶喝到大,再多喝兩杯茶也可以吧。
「您好,是兩位嗎?」
老闆操著一口道地的國語日本口音。場內因為剛好很多客人入場、離場,整個店內正處在那種,繁忙的交界處一團混亂。
茶館小小的,榻榻米兩三座,看起來真的是古董的小茶几。比我們早些入場的一組客人,女生穿了一件黑色的皮裙,外加豐滿的胸部,用奇怪的姿勢坐在靠窗的榻榻米上,那個位子散發著讓人喜歡的感覺,只可惜被坐走了。
「兩位請坐這邊。」
我們的位置剛好坐在我“喜歡的”那個位置對面。那個位置是一個榻榻米的透明小窗檯,一個漂亮的「ㄇ」字型,上頭有兩張茶几,一個大一個小,我喜歡的就是那個小的,也是黑色皮裙的女子坐的位置。
「小姐,不好意思,我們可以換到對面的位置嗎?」皮裙女子面有難色的問了另一位客氣,卻有一點逼人的女店員。
「不好意思,那個位置剛好有訂位了。等等也許會有椅子的座位,再安排給你們。」
店員就匆匆的去內場出餐準備茶點。
剛好對話被我們聽到了,就趁著店員繁忙的時候,我們問了他們,要不要跟我們換位置。
「我們可以坐那個位置,有需要的話可以跟我們換喔,反正我們耶才剛到。」
「好啊!謝謝你們。」
就這樣一陣兵荒馬亂,我們拿著剛上的水杯,他們拿著甜點,就在小小的茶店裡面交錯。
我們坐好了位置之後,果不期然的被老闆嘴了一波。
「不好意思,下次要換位置的時候可以跟我們說一下,不然你們的菜單就會要幫對方付錢囉。」
當然我們只能。「好、好、好。」的回覆老闆,當然老闆會有一點點不爽的語氣,因為日本人總是比較討厭臨時的變動,但在台灣就是這樣每天都在變動。
就這樣坐到了喜歡的位置,我們的茶几,是茶道在熱水的茶藝爐,上頭蓋著透明玻璃蓋,還可以看到裡頭的裝飾用的炭火,不過我相信,如果它要使用,絕對是可以再開炭火來暖熱水的。
旁邊比較大茶几的客人,是一對gay,我這個面向看過去剛好一個小花入,兩個男生擠在對他們來講蠻小的茶几裡。他們也是喝的差不多了,喝茶閒聊,講話很小聲,雖然隔的很近但聽不太到他們說什麼。
在台北的信義區,能有這樣一個靜謐的小空間真的是不錯的,只可惜,隔壁桌的客人,可能會聊最近新買的包,去了哪裡玩,又花了多少錢,在國外生活的時候怎樣又怎樣,哪家的酒吧更好玩之類的話題。聽個一次兩次還蠻有趣的,聽了10來年不覺得無聊也很難,我更喜歡聽一些,荒謬的個人哲學,因為至少能讓人稍為尊重你粗淺的生活體驗。
「你今天想要喝什麼?我自己是蠻想喝焙茶或煎茶的,我喜歡像台灣烏龍茶一點的日本茶,雖然抹茶我也喜歡。」
日本茶因為都沒有發酵,真的硬要說的話,焙茶跟番茶這些烤過的茶,你要說它是綠茶也可以吧,如果你的定義是有發酵沒發酵來定義的話。
對我來說日本茶有趣的地方是,他們把茶的部位分開製作,用這樣的思路,也可以成為製茶的組合,例如,有只有茶梗的茶就叫做,莖茶,可烘烤成為焙茶,或者蒸了變煎茶。
不過話說這些東西的製程跟沖泡的方式固然複雜與多樣,最關鍵的還是喝茶的當下與情緒,並不是所有的料理只要用知識堆疊,就是美味的。台灣的茶製程更加複雜,沖泡方式卻暴力易懂,像我自己喝台灣茶,我更喜歡看熱水灌茶的剎那,沸騰中的水,沖進茶壺裡封蓋,靜待你想要的濃度秒數,再沖出茶湯,倒進聞香杯中,細細的去聞鐵觀音的留在杯中的甜味,再喝茶湯感受它在喉嚨的茶氣。這些很細膩的鼻腔的體驗,如果沒在天地人合諧的狀態下,你是沒辦法體驗到的,而且也要分配足夠的感受力,給自己的五感。
「老闆我們想點,點一個這個抹茶跟焙茶,還有一個百香果的和菓子(銀杏)。」
菜單上的介紹通常會寫的密密麻麻的,對於日本茶我還真的是完全不了解,從小喝烏龍茶、鐵觀音長大的,對於未發酵的茶葉,常常會戴上有色的濾鏡觀看他們,味覺上覺得無聊,而且隨著年紀增長,現在還真的是用在喝老人茶的方式喝茶。
「一個鹿兒島的抹茶跟焙茶,然後一個銀杏和菓子。」老闆幫我們點好餐的同時隔壁桌的gay也剛好喝完茶了,老闆就順道說。
「那這邊我們等一下幫你們換到左邊這個位置,比較大。」
可能是因為抹茶跟幾焙茶的工具比較多吧,還真的需要一個更大的位置,我們就這樣,在同一間店裡輾轉了三張桌子,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
我很喜歡看茶室的花入,不管他是有心用的還是裝飾用的,反正有用都好,花入,是為了讓客人知道節慶與時令而擺設的,現在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多餘的事情了。
「你喜歡吃和菓子嗎?我自己是蠻喜歡的,有時候配茶就蠻適合的。」
「可是我覺得和菓子有點太甜了,單吃真的不太行。」
「和菓子通常是不是用紅豆跟綠豆做的?這樣搭配抹茶真的很適合。」
「台灣的綠豆糕是不是也用綠豆沙做的,如果你想要不甜的和菓子,那這樣是不是配茶就不適合了?因為如果我的抹茶苦苦的,不吃很甜的綠豆糕,如果這樣搭配起來還算是好的綠豆糕嗎?」
哈拉了一下,老闆送上了焙茶還有一瓶保溫瓶,可以讓你回沖茶煎茶,第一泡是老闆幫我們泡的,焙茶的茶香總是比較迷人,有一點蜜香在裡頭,有一點“菁”香在裡頭。
「我最喜歡喝第一泡的茶,有些人說什麼農藥或髒東西第一泡不要喝之類的沖泡方式,但不知道第一泡就是比較香。」
打開茶壺,裡面是一個焙茶的茶包,回沖第二泡的時候,老闆拿著茶碗還有抹茶的刷具過來,打開小茶罐,用小小的湯匙撈了一匙抹茶倒進茶碗裡轉了一圈,用刷具前後快速的攪拌抹茶,隨著攪拌的速度加速,抹茶在茶碗中原本懶洋洋的水粉分離,雖然開始融合了但還是有氣無力,最後的加速抹茶內起了泡泡的颱風,泡泡變成一股巨浪,吞噬所有風平浪靜的綠藻海,覆蓋上白綿綿的泡沫,老闆這時候就停手,轉了茶筅畫了一圈。
將熱熱的茶碗放在桌上,喝了一口,只有抹茶才有的茶香,入口後帶點苦,這個時候搭配和菓子,剛剛感覺的苦,一瞬間全部化成百香果的綠茶味,因為銀杏這個和菓子,是百香果口味的,酸甜酸甜,甜而不膩,又有獨特香氣。
茶點就是這樣,單獨看如果完美的話,會不會其實是種不完美?
因為他們所有人都是需要搭配的吧?
隨著聊天與時間,焙茶越沖越沒味道了,保溫瓶老闆也幫我們加了好幾次熱水,applewatch上的計時,也隨著沖泡的次數越變越長,最後我們切完最後一小塊銀杏,搭配抹茶,抹茶最後的碗底,很可惜沒有像一蘭拉麵一樣感謝你喝到見底,而是給你每次都不一樣的茶占,這次的花紋,有點想圓葉山烏龜,是一個漂亮的圓葉,外圍是深色的抹茶,殘留成一塊交界,中間剩下幾顆頑固的泡泡。
這應該算是好運的前兆,離開前看了展示櫃裡面的茶碗。
「你們可以不用在這裡買,因為我覺得有點貴,如果你們有去京都的話,可以再那邊找到很多便宜又漂亮的茶碗。」不知道為什麼老闆突然對我們很和善,可能是因為我們很細心的品嘗每一口茶吧?
有人才有器,沒人用的器,它是物本身嗎?
離開之後,發現手錶竟然被遺忘在榻榻米上,打了通電話詢問老闆有沒有幫我們收到手錶,我們馬上去取,好險沒有被其他客人“誤拿”,因為每當有座位出現,老闆都會回答說,等等這些桌子都有訂位哦,即使過了一時半刻,他還是空的。
拿到手錶的時候,老闆還給我們兩顆果凍和菓子,上層是半透明的果凍,裡面鑲嵌著楓葉,下面是甜甜的地瓜,想不到掉東西,製造他人的麻煩,還能有好吃的和菓子吃,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著樣的粗心,是福報還是用陽壽在換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一次把陽壽全部換完,讓我過上幾天隨心所欲的好日子,然後安詳離世。
謝謝老闆,謝謝楓葉和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