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妙事譚【第一卷】之十二、最終危機（中）

　　核桃氫彈即將落下，只剩不到三十秒了。

　　茫然不知的顧狼院，現在只能進入狼生跑狼燈的階段嗎？他失魂落魄地鬆開了箝制愛雯的狼爪。

　　作為狂信徒的愛雯跪地虔誠地仰望上方，似乎能看穿空間。孩子們因為綁定炸彈幽靈遭遇爆炸與死亡太多次，不曉得此番再無炸彈幽靈，是真格的，還開心地唱著閉嘴歌。朱向杉乃火屬朱雀，但今日的涅槃額度早在火星區歲星街用掉了。

　　幸好，顧狼院陷入茫然時，華生A說話了：「賽特大人等著你的座標。」 

　　賽先生區的賽特，但剛才手機電力不是不足以支撐他以量子態出現嗎？但，此刻只有盡人事……「亡靈區屠殺街重生點Ｂ！」顧狼院快速講出，生怕三十秒飛逝而過。 

　　但顧狼院語句剛落，智慧型手機就宣告沒電，直接關機。顧狼院沒有完全絕望，他找出剛才小芸寫的紙條，但......上頭寫了愛雯是反派而已。

 　　這讓顧狼院崩潰了。

 　　「要怎麼逃離核桃氫彈？」顧狼院對愛雯吼道。

　　愛雯的情緒相當亢奮，「來了，來了，神啟要來了！」

　　狼人偵探的理智在恐懼下崩毀，瘋狂搖起愛雯的芒果軀，一面吼道：「快說！」但愛雯只有瘋狂大笑。

　　核桃氫彈即將落下，生死的界線就在短暫的這幾秒。

　　「感恩果神！讚嘆果神！時間到了啊！」愛雯狂笑。

 *

　　一片寂靜。　 

　　一片安靜。

　　一片靜默。

　　一片靜寂。

　　一片無聲。

　　聽不見任何聲音。　　

　　屏住呼吸，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一片空白。 

　　宛若旅人歸家，終於可以休息了嗎？

*

　　顧狼院不是一開始就是頭「顧人怨」的狼人的。從人類變成狼人後，深深感受到世界的騎士（歧視）精神。本是凡人或是人上人的他，驟然間感受到世界的惡意，感觸極深。

 　　所以，他就貸款雇用資訊工程師為他架構個人網站，並到賽先生區貸款買了擁有華生APP的超智能手機，更辦下學貸前往瑠公圳大學深造。成為了一個自由工作者，又是一名老闆。

 　　雖然負債，但好聽的名號比什麼都重要。不過當生意開始上了軌道後，他還是明白，過去曾經痛苦的「靈士」身分絕對比如今不得已的「狼人靈士」更有商業價值。而且，他還是想當「人類」。若有後代的話，狼人子女，出生就是地獄難度啊。

 　　所以，當機會找上門來時，他便欣然接受。未料，之所以找上顧狼院，只是因為他是個可以輕易犧牲，不屬於任何派系的圈外人，不會有人挺他……

 　　亡靈宜居的亡靈區，說得好聽，眾多亡靈還是得承受罡風刮骨之疼，就此磨滅曾有的一切人性。好歹他也曾是顧家靈士，可不想變成厲鬼掙扎於世上。就為自己朗誦一段往生咒吧，就此消散吧，就此輪迴吧。

*

 　　純白的空間裡，顧狼院的意識猶存。 

　　他心緒難定，為了自己的遭遇而怨恨、不甘。 

　　但一切都得放下。

　　他唸起：「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吾思冤孽，請離吾身，願眾業障破迷開悟，明心開性，離苦得樂，前往西方極樂世界。南無阿彌陀佛……」

　　一遍遍念誦，為自己念誦，亦為水猴子念誦，亦迴向朱向杉、阿榴、眾小。為了愛雯念誦。

 　　心思逐漸寧定。

*

　　靜。 

　　定。 

　　鬆。 

　　寂。 

　　無。

　　但在一片寂靜中，傳來了聲音。 

　　是話語，且有些莞爾。 

　　【顧狼院，吾是埃及神系的，汝當朗誦《死者之書》也！】

　　死去不會依照信仰分類嗎？

 　　【若死者為不信者，即觀其神明互動紀錄，凡逝者皆有所歸。】

 　　那怎會是埃及神系？顧狼院不常拜拜，但偶爾也會拜拜土地公、山神廟之類的，這樣算，比較偏地府體系吧？

 　　然而，神明的話語卻沒有繼續解答，莊嚴的語調宣頌：【一會兒不見，多謝汝給予之座標。水果軍武公司的肥貓夢碎了，汝，救了幻城！汝將成賽特麾下第一賽博龐克戰將。】 

　　顧狼院的心緒重起波瀾，激動地問：「賽特大人？是你？」　

  　　【是極，吾乃賽特。】

 　　「我最後接觸的神明是賽特大人……可是您不是因賽博龐克化而捨棄靈性世界了？原來您還有負責靈性引導的部分啊……」顧狼院推理，有了疑問自己又解答了。只是根據傳說，他還想問問題。

 　　【你是這樣認為的啊。】賽特大人的聲線依舊是電子音。

 　　顧狼院鼓起勇氣問：「我需要拿心臟出來秤重嗎？」

　　【有趣，太有趣了。】

　　賽特大人的電子音嘎嘎嘎直笑。

　　死了還要被嘲笑啊，顧狼院深感無奈，再度默念「南無阿彌多婆夜……」

 　　【汝未死，何須念咒？】

　　賽特的黑犬面具浮現，極度巨大的神軀出現在純白空間。

　　「我沒死嗎？」顧狼院怔怔問道。意外之喜，反倒讓他不可置信。畢竟核桃氫彈不是開玩笑的。在第七億萬兆次惡魔與魔鬼的地獄代理戰中，惡魔女帝娜塔絲（Natas）是撒旦（Satan）分裂出的子體，御駕親征，指揮萬千亡靈騎士、巫妖。但混亂邪惡的魔鬼陣營中，雖各自為陣，但其模因式的傳染讓惡魔女帝麾下陷入內鬥。在亡靈杜魯門的建議下，惡魔女帝向水果軍武購買了核桃氫彈，並讓骨龍投放核桃氫彈。投放後，戰爭街迎來了絕對和平，一切弭平，連惡魔女帝娜塔絲自己都受了重傷，整整花了三天才恢復。

 　　所以這就是埃及神系賽特大人的厲害之處嗎？

 　　「我沒事嗎？」顧狼院仍不敢相信，用狼爪連環給自己賞了好幾個耳光。

 　　一旁傳來小王子的聲音：「什麼鬼？這頭狼人大叔怎麼打自己巴掌？大人好奇怪。」 

　　小狐狸一旁則附和：「這就是大人的秘密。很簡單，他們從來沒長大過。多數時候，大人表現得比小朋友成熟。但重要的東西上，大人反而更愚蠢，不願相信所見所聞。」 

　　「我可以猜想這頭怪狼人的想法：『我不怕死亡，只怕負債。』」精靈小丫頭成熟而世故地解讀這一切，「就跟我們之前困在外星研究室時，總嚷著『不怕痛苦，只怕外頭』，但其實我們都很怕外面的世界一樣。」 

　　顯然剛才顧狼院念咒太專注，完全沒注意到孩子們都還在。 

  　就連賽特大人的機械音都笑到變成一團雜音。【汝還真認定汝已死啊，放心吧。吾用『智慧科技公司模組』改寫了核（桃）爆，所以所有人都活著。】

　　「包括愛雯？」

 　　【汝說誰？】

 　　「果神首席秘書的那個……」顧狼院說到一半，就聽到抽噎的哭聲。向聲響方向定睛一看，看見剛才歡欣鼓舞的愛雯匍匐跪地，像條擱淺的鯨鯊趴在地上，不斷聳動肩膀。他連忙改口：「喔大人我看到她還活著。」　　

　　【是極！吾救了汝等「所有人」！】

　　所有人！也就是說……朱向杉也是？ 

　　朱向杉雖同一陣線，但卻是顧狼院高薪雇用的「同盟」，時薪高達一千四百萬。剛才找到阿榴並向果神打電話回報，得到的卻是契約不曾成立的毀約悲劇。也就是說，朱向杉現在也成了顧狼院的債主。 

　　「顧先生提醒您，今日在下五點半接受雇傭。」朱向杉言語和緩，表情和煦，但那是因為牠還不知道顧狼院沒錢啊。 

　　「用時薪來算是吧？」顧狼院的冷汗藏在狼毛中，表情努力維持鎮定。 

　　「沒錯，用時薪結算。再次提醒，鳳凰工會明訂條款，工時未滿一小時者，以一小時計算。」朱向杉文質彬彬地述說。這番禮貌的話語，在顧狼院聽來，卻感覺比果神說要投放核桃氫彈還可怕。 

　　面對債主，顧狼院很客氣，「目前時間是……幾點呢？賽特大人，您有現在標準時間嗎？」 

　　【當然！目前時間，幻曆十萬二十三年，四月十九日，二十三時八點七分。】

　　所以，朱向杉的工時要算到晚上十一點半。

　　所以，要給六小時的薪水。 

　　所以，一千四百萬乘以六總共是八千四百萬。 

　　這種時候，顧狼院真希望自己的心算能力可以再差一點，這樣或許就不會那麼煩惱了。

　　「要給我六小時的薪水喔，大概八千四百萬左右，給我九千萬也可以。」朱向杉「細心」提醒。 

　　聽到這番話的顧狼院卻像是被大槌敲了一記一樣，腦袋昏昏沉沉的。

　　顧狼院表情努力維持正常，但扭曲的笑容還是很像哭臉，「好，晚點會給你轉帳。」但顧狼院心頭已盤算著該如何逃回平凡世界，以世界障壁阻隔這位新任債主討債。 

　　「確定不繼續雇用我嗎？」朱向杉燦笑，「顧先生不是付不出我的薪水嗎？我可以幫你反攻水果軍武，討要報酬啊！」

 　　「免費嗎？」顧狼院狀若冷靜。剛才任務可說完成了，阿榴位置告知果神了，歸人藥劑跟餘款都沒有給，也吝於給。果神寧願丟高單價的滅街級武器核桃炸彈（因為滅了戰爭街），也不願意給錢啊。這要顧狼院怎麼辦？ 

　　「當然……時薪相同。」朱向杉小賣了關子，但無法逗樂深陷債務危機的狼人雇主顧狼院。朱向杉眉角細不可見地皺起來，改賣感情牌，「我當了新手鳥爸，小朱雀們嗷嗷待哺，需要許多靈物跟錢啊！我可以幫忙！」 

　　「我被果神欠錢啊！」顧狼院哭音都出來了。他的雙目噙滿淚水，一頭大狼人，委屈巴巴的，活像隻被拋棄的哈士奇。

　　阿榴插嘴，「阿玲欠了你錢嗎？」 

　　「對啊。」被這樣突然一說，顧狼院變得像是委屈的受氣包向老師告狀一樣，說：「她向我承諾，會給我市值五十億的歸人藥劑。」　　

　　「這樣啊。」阿榴搖搖頭，「我沒辦法，你只能找阿玲要了。」 

　　看見一個少年水果用「阿玲」稱呼位高權重的果神真的不太搭嘎，但細想阿榴本是與果神同輩且同為創辦人的榴添旺，後奪舍才成為少年人榴狽，顧狼院便稍稍釋懷，只是語氣變得更有禮貌。

　　「榴大人，您還是水果軍武的董事嗎？」顧狼院抱著希望，小心翼翼問道。 

　　阿榴說：「當然還是。不過，現在是『歡迎各位收聽榴槤廣播電台』的DJ阿榴啦，果神雖無法取得我的股份，但當初我為愛著迷，且當時我另有主業，所以持股數極低，別冀望我奪回公司付果神的欠款啦。」 

　　聽到這邊，顧狼院就知道自己迂迴討債的想法破滅了，忍不住崩潰大喊：「果神是賤橘子！」 

　　「阿玲不是這樣的。」阿榴微微一笑。

 　　「那我該怎麼辦？」顧狼院撕扯著自己的狼毛，竭盡全身細胞用力吼著：「難道，我是可以跟愛雯討錢嗎？」

　　剛才作為狂信徒的愛雯，不再讚嘆果神了。只是伏地嗚噎，不斷抖動。 

　　「哭，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妳又沒欠錢！」顧狼院看到愛雯不肯抬頭，像條可愛的鯨鯊也就算了，但變成裂果的芒果怎又能引發同情？怒氣益加勃發。 

　　顧狼院繼續罵：「哭就可以解決事情嗎？你們公司欠錢不還就這個態度？」 

　　愛雯抖動的幅度更加劇烈，哭聲也變得像是汽笛聲。 

　　顧狼院怒上心頭，一道狼爪揮過去。

　　卻是被龍形的小樹枝擋住了。 

　　「怎麼回事，你吃了真名詛咒惡獸就叛變了嗎？」顧狼院氣極反笑。 

　　「顧先生等等，不對勁！」朱向杉警戒。 

　　「你也不對勁嗎？」全世界都在跟顧狼院作對嗎？顧狼院一面揮開小樹枝，一面嗆道：「欠錢就要還！」 

　　但顧狼院被一把抓住，試圖直接甩開卻甩不脫。 

　　背後的聲音是阿榴，語氣凝重，「我感受不到。」　　

　　顧狼院這也才察覺不對勁。

　　剛才小樹枝吃到一半的真名詛咒惡獸呢？而作為狂信徒的愛雯在顧狼院謾罵果神時為何只是伏地哭泣？

　　「小愛雯，起來了！」阿榴叫道。 

　　沒有反應。不，有反應。 

　　阿榴話語一落，伏地的愛雯就像玻璃杯被女高音震破一般，如水球一般破開，直接融化而流淌成水。

　　【爾敢？】賽特大人的語氣嚴厲，鎖鏈自純白空間的天地竄出，試圖鎖住那一汪清泉。 

　　但鎖鏈鎖不住液體，即便那鎖鍊上帶有電光亦是如此。 

　　融化芒果所化的清泉裡探出了真名詛咒惡獸的單首，上頭融合著愛雯的面首。

 　　「小愛雯？」阿榴喚道。

　　怎麼回事？事情的進展太快，顧狼院難以理解。

　　「我們並非不請自來。」擁有愛雯面孔的單首惡獸微笑，自一汪清泉中探首的她，像是偶然現身的尼斯湖水怪，聲線宛若指甲刮黑板跟橡皮擦摩擦窗戶的詭異聲響融合。「我們在此恭迎──」 

　　【寂靜！】 

　　惡獸上的愛雯面孔扭曲，但還是斷斷續續地開口：「橘美……玲。」

 　　【滅！】

 　　天雷降下，讓惡獸消失，重歸平靜。

 　　但靜的太突然，讓人覺得還有什麼。而且，剛才愛雯所化的清泉並未消失，仍是一攤水。

　　【別亂來！】賽特突然叫道。

 　　警鈴聲響大作於純白的空間。

 　　除了警鈴聲響，鎖鏈無法束縛且天雷無法蒸發的水面開始冒泡、沸騰，更變得混濁。

　　「初次見面，賽特大人。」

　　水中出現了活生生的橘子精，並散發著柑橘類的香氣。

　　她套著水果網袋當成網襪來穿，性感優雅的長腿跨出水漥。

　　「雖然水果軍武是企業，不過飛升在望，我也是神明了，果神。」比起巨大的賽特，橘子精的大小在純白空間沒有高太多，一米七對比十米高的大小比來迷你，但果神的氣勢卻很足。「我們就平輩結交吧。」

　　是……果神啊。顧狼院恨得牙癢，握緊手中的小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