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並不清楚自己該要把雙眼聚焦在何處,
但當我看見這翻拍照片的右下方,
似乎是有人用簽字筆在上頭寫下時間與地點。
『攝於1927年 東京臺灣青年會 社會科學研究部』
這段文字本身不具備任何問題,
但是當我看見合照中的某一個人時,
我感受到我的呼吸近乎是靜止了。
當我走出徵信社的時候,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胃正在翻滾。
風正拍打在我的西裝外套上,
像是不真實的故事一般。
徵信社的人告訴我,他們根本沒有寄出任何照片。
他們懷疑是有人冒名寄了信給我。
這個結果比我親自拿到風景照的底片還更為驚悚。
這代表一種現實的成立,
就像是證明題一樣。
如果第一項命題成立的話,
且其遞迴式又可成立的話,
就可以無限地推演下去。
我不斷思索過去那些深藏在我記憶的片段回憶,
希望可以組合出有用的資訊。
無論如何,只要能拿到那些風景照,
或許可以串聯起整個故事。
我正思索是否要等到後天之後,
回家時再檢查我的抽屜。
這樣的話並不會讓紅起任何疑心,
也可以處於一種較為安全的狀態。
但是,當我坐回車內的時候,
我甚至連方向盤都無法穩定掌握。
我脫下眼鏡,呼吸聲大到即便在紛亂的市井中仍然聽得見。
不,這種事情還是越快知道越好,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紅會作出什麼事情。
況且,要是一切都超乎自己的想像,
或許現在每一刻的遲疑與躲避,
都有可能造成更大的傷害。
當我如此思考時,腦海裡浮現的人就是邦諺。
雖然我明明就是恨他入骨,但此時此刻,
我卻能感受到我是真的希望他平安。
不管怎麼說,遲早要得她正面對決。
離開徵信社時,我傳訊息給紅,
試著讓自己恢復成那個令人討厭的東裕。
『我可能要折返回家一趟。有重要的文件忘記帶,所以必須要跑上一趟了。』我試圖保持鎮靜,邊打字邊忍耐牙齒會不停自動咬合。紅只是傳了一個貼圖給我。一切平凡地像是日常一樣。
我開始回想起最早認識她的時候,那些超乎常理的狀況,似乎在與紅在一起生活之後,都被我拋諸腦後了。現在回想起來只能對自己投以一個無限愚蠢的註解。
或許琳芸是對的;
或許我早該放手。
我還是在市區多繞了兩圈才回到家裡,
避免自己的佯裝露了餡。
我用鑰匙轉開大門,紅正在餐桌上吃著早餐。她的動作相當快,早已換上日常的服裝,並且將濃妝給卸了,從我進門這個角度看去,臉上並沒有帶著什麼情緒。
她邊喝紅茶邊看著我。
「我回來找個東西,等等還要趕開會。」很像在自言自語的我帶著極速彈跳的心跳聲往自己的書房走去。
為了要掩飾自己「真的」要拿一些公司的資料,我打開抽屜隨手抽了幾本文件夾,雖然裡面寫得不是什麼重要數據,但是至少可以暫時可湊合使用。我認真地翻開右邊抽屜第二格,我印象中搬家之後我是放在這個夾層的。我滿頭大汗,但是完全片尋不找那些風景照。
當我抬頭思索自己是不是忘在哪時,
差點沒有被紅嚇死──
她冷冷地站在房門口,接著緩緩地走進來。
我將眼神別開,在自己的書桌上翻著東西。
她用肢體語言告訴我。『找不到嗎?』
她明明會說話的不是嗎?
「嗯……有一封牛皮紙包裝的郵件,我好像把資料放在裡面了。」當我說出口的時候,我就後悔了。因為我想起來我曾與紅分享過這件事,當時我還開心地跟她說,若真的有查到一些有用的資訊,或許就能幫她辦理後續的相關事宜。
所以當時她早就看過那些照片了?只是當時我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麼驚人之處,然而假設那些照片裡真的有什麼資訊的話,我幾乎無法察覺她任何的異狀之處。
她的表情聽起來沒有任何異狀。
像是說:『哦,你說那個喔。』
她點頭,轉身準備走進她的房間,
但此時我的恐懼近乎爬滿後頸,我僵硬地尾隨她而去。
「哦,你知道我說哪一個東西啊?」
我盡量壓低音量,試圖掩飾那已經近乎走調的聲音。
紅將化妝椅移到衣櫃前,接著站在椅子上拿下一個大紙箱,裡頭收納各式小物。自從搬家過後,我從沒管過紅的私人物品,她從那混亂的小物中抽出一份牛皮紙袋,接著遞給我。
當我接過那牛皮紙袋的時候,我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激昂。
而她卻面不改色地看著我。
雖然聽起來愚蠢,但是我內心深刻地感受到……紅已經不像是過去我所慢慢栽培長大的孩子。她若是真有把這封牛皮紙袋收起來,要是我不提的話,或許是壓根也找不到的。
「謝謝,我檢查看看,說不定之前把有些資料不小心放進去了。」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我翻開牛皮紙袋,裡頭當然沒有我說的什麼古怪文件。
只有幾張泛黃照片,但看起來像是翻拍之後再重新洗出來的。
過去的我,根本沒有認真仔細端詳過。
當我想抽出照片時,
紅凝視著我的表情──
似乎從平淡開始轉變成某一種我不會形容的負壓。
我實際上端詳照片的時間或許不超過體感時間三秒吧?
但卻感覺像過了一輩子那樣的漫長。
一開始我並不清楚自己該要把雙眼聚焦在何處,
但當我看見這翻拍照片的右下方,
似乎是有人用簽字筆在上頭寫下時間與地點。
『攝於1927年 東京臺灣青年會 社會科學研究部』
這段文字本身不具備任何問題,
但是當我看見合照中的某一個人時,
我感受到我的呼吸近乎是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