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一通電話,你到底在說什麼?」
「一通會帶來真相的電話,就這麼一通電話,他們會封鎖現場,鑑識科的人會在所有證物中看見你的指紋,然後我們必須找好睜眼說瞎話的律師,你跟你的經紀人要走遍各家媒體塞紅包,還得跟警官獻殷勤以取得第一時間的降火。最後你們還要再塞一次紅包用兩個或三個桃色廢物新聞蓋住這個消息,管他是路上的巧遇、外遇還是性騷擾案,隨便,你知不知道眼前情況有多棘手?我相信你的經紀人會很感謝你的。」那是屬於林『專屬』的喋喋不休,這種喋喋不休就像利刃插在我的喉頭,我連發聲都發不了,我知道我說不過他。我的雙手停在撥號鍵上,他的表情就像是『儘管打』。
「怎麼了,金?」林看著我鐵青的臉孔掛著恐懼。
「這是我的手機,我自己的提醒。」我很激動地說,林過來看著我的提醒。
「你冷靜一下。」他臉色凝重地看著那條提醒。
「我們是不是瘋子,這是一場夢嗎?還是你受了實境節目的委託?」我不能冷靜。
「冷靜下來,金。」
「好,那我們去找這個該死的簽名紙箱嗎?我們是白癡嗎?你真認為那些箱子有什麼鬼東西嗎?我想我們應該報警。然後把這個跟蹤狂給抓起來。」我不停地踱步,我真的不能再好好思考了,因為這超過我的極限了,我想要結束一切。
「好,金。這則提醒也不是你打的?」林用著『好吧,又是她』的表情看著我,但這樣的表情現在看在眼裡像是『好吧,又是你』。
「你在懷疑我?」我的無名火在底處漸漸煲煮。
「我只是很好奇,若她真是一個『人』的話,怎能有辦法做得到?」
「什麼意思?」
「她可以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刷你的卡、簽你的名去買一堆東西;她可以進入你的飯店房間桌上放上紙條;她知道你過去曾經隱藏的記憶,用三份小禮物提醒你她不是好打發的。最後,她似乎隨時監視著我們,知道我們的心聲,她塑造一種她無所不在的氛圍,然後,現在,她可以命令我們。」林把最後一句的命令兩字說得十分用力:「能有這樣的通天本領,除非我看到本人,否則我會推測──」林說到此時便語塞,他的停頓像是一種刻意展現出來的溫柔。
「什麼?」我似乎猜得出來。
「金,若不是我們真的遇到『那個』──」他比了一個雙引號的動作,那是我們的默契,在大學以前拍攝第一視角鬼短片建立的默契。由於年代久遠,我遲疑了一秒才意會過來。他看我理解之後。繼續說下去:「那就是你的腦袋出了問題。」
「我的腦袋?媽的,你認為我會無聊到這樣玩弄自己嗎?」氣焰已從我的腹部慢慢向上爬升,而我難以下嚥。
「金,你別激動,這邊只有我和你,沒別人。我們很早就認識了,我們彼此都很瞭解對方。假設今天我們遇到的事情並非『那個』所為,那麼所有事件若要有解釋的出口就是你腦袋他媽的還住著另外一個瘋女人。」林說出了他的革新推理。簡直就像是電影、小說情節,又是某個譁眾取寵的泡沫驚悚片。
「我沒聽錯吧,這根本太荒謬,你不要把小說情節的東西投射過來。現在這種時刻,你還在想怎麼打小說嗎?」
「這聽起來很瘋狂,我知道,但是我們等等不就是要去找你的簽名箱子嗎?哈囉?還有你的手機提醒?信用卡簽名?你有辦法說明嗎?一個正常人,任何一個正常人,能辦到現在我們說的所有事情嗎?誰?有誰做得到?」林聳聳肩,而我卻不能反駁。我的嘴唇緊緊地各自咬著,我想講些什麼,但是一切都被這該死的無言以對封印起來。
「我要怎麼證明?我有雙重人格,然後我的另外一個人格在瘋狂地跟我示愛?」我不能接受,我只能接受有個瘋狂小粉絲做了一個瞞天大佈局,她野心勃勃並且經驗老道,精準又冷酷,只為了向自己心愛的男人索愛。
「是啊,這是我聽過最浪漫的愛情故事,不是嗎?所以,你有想起任何一件事嗎?什麼都好。趁我們去找那個他媽的簽名啤酒箱之前,趁我們可能會在箱子裡撈出什麼鬼東西之前,趁我們真的變成一個神經兮兮的中年男子之前。」
「沒有,完全沒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是現實,不是電影,我不是那個雙重人格被戳破就會回想起片斷畫面的人。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應該站在我這裡安慰我的。」我搖搖頭,表達自己的無奈。
「是啊,我是你的朋友,你可能唯一的朋友。好,我需要變成你床上任何一個睡過的小女生說『唉呀,你好可憐』,然後輕揉你的耳垂跟老二。你需要這樣嗎?」
「他媽的你不要太過份!」我真的生氣了,是真的,林完全突然就像是失序的看門狗,對我採取無意義又蠻橫的咆哮。
「我是在叫醒你,金。你的紙醉金迷,有一天會消失,就像今天。」
「你到底想說什麼?你是因為看到那該死木箱上的紙條嗎?你是因為只能在電腦前打槍而不爽嗎?拜託,你也可以!你只要去夜店,你只要會說幾句好話,你也可以!還是你她媽的就是個白癡,死宅男,連這種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我喊回去,幾乎就是用罵的。
「哇,你很厲害,金。我不知道我在你眼裡是這樣。」林默默地摸了摸鼻子,我知道我說錯話了,但是一切為時已晚,是他逼我的,我根本不想提起他的前女友,我根本沒有一個愛到要瘋掉的前女友,所以我根本無法體會他為何選擇再也不跟女人上床的決心,他那種自命清高的忠貞,我不能理解,但我很尊重,那是他的決定。而現在,我打破我們之間的默契與友情。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沒正眼瞧著我,我知道他在壓抑我刺痛他的點。
「什麼原因?」
「金,你要面對現實。」
「我要面對怎樣的現實?」
「你生病了,金。」他說得很淡,淡到要讓我聽不到。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健康得很。」
「相信我,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是怎樣的人?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
「你在大學不是這樣的人,拜託,你真的不是。」他說。
「你說那個死宅男嗎?是真的不一樣沒錯。」 我不喜歡過去。
「我說的不是外表。」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性愛跟逃避,不能解決人生。」
「哈囉?你是Podcast主持人嗎?」我做了一個招手的動作。
「媽的。」他很生氣,坐在窗邊,低頭地無奈搖頭。
「我是不是某個失業的中年男子,然後打給你。說我這輩子有多苦,因為自己太懦弱,老婆跑了、小孩沒了,我這種人連小三都沒有。」
「媽的,你不要這樣。」
「拜託,我是誰?你說啊!」我推他,用力地推他。他沈默地看著我,咬著牙。
「說啊!」我的嘶聲力竭只是換來一秒又一秒的沈默,或者是我每一秒自卑的寫照。
「她會告訴你。」他抬頭,目光灼灼。
「什麼?」
「這個瘋女人會告訴你的。」他將目光撇向那堆被『我』用信用卡帶回的啤酒堆。
「告訴我什麼?」
「告訴你,你的自卑、你的可笑、你的逃避,你的一切。」
「林,我認真跟你說。我不想跟你扯我的心理狀態。我很清楚我自己,而她,她只是某一個、任何一個瘋狂粉絲,一個執行力極佳的追星族,只是如此而已。」
「好啊,那你就去找那個他媽的簽名啤酒箱啊。」他回應。
「我為什麼要?我想結束這場鬧劇,我要找警察來。」我轉身,滑開手機鎖定畫面。
「金,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嗎?只要一通電話就好。」
「什麼一通電話,你到底在說什麼?」
「一通會帶來真相的電話,就這麼一通電話,他們會封鎖現場,鑑識科的人會在所有證物中看見你的指紋,然後我們必須找好睜眼說瞎話的律師,你跟你的經紀人要走遍各家媒體塞紅包,還得跟警官獻殷勤以取得第一時間的降火。最後你們還要再塞一次紅包用兩個或三個桃色廢物新聞蓋住這個消息,管他是路上的巧遇、外遇還是性騷擾案,隨便,你知不知道眼前情況有多棘手?我相信你的經紀人會很感謝你的。」那是屬於林『專屬』的喋喋不休,這種喋喋不休就像利刃插在我的喉頭,我連發聲都發不了,我知道我說不過他。我的雙手停在撥號鍵上,他的表情就像是『儘管打』。
我軟化了,我真是個懦夫,他真的說得沒錯,妄下做決定是很恐怖的事情,我並非素人,任何一個對外消息都會扭轉我的人生、我的事業。
「我要說的是,你不能總是遇到問題,就把所有事情否定乾淨。這事太玄了,我很緊張,不只你。不然我為什麼要發那麼大的脾氣跟你吵?」他望著我認真地說:「我認識你有多久?我需要跟你吵嗎?我可以馬上裝成沒這回事,我們可以繼續喝著爛醉,隨便。重點是『她』,她知道我們,很精準的,我從沒跟任何陌生人吃過早餐,至少從『紅』死過算起,從來沒有。溫紅茶,連那種很甜的溫紅茶都知道,除了你,我想不到有誰?」
「任何一個吃過他們家早餐的人吧。」我認真地回應,我吃過,真的甜死人,我記得這件事,這件事反而像是自己手機的電話號碼那樣,淡淡地卻是清晰地,從腦海地圖中慢慢浮現。我們三個,我、林、林的女朋友『紅』,天生熱愛紅色到底的反骨女子。我們成名以前,都會去那家早餐店,很樸實、很簡單的早餐店,我會點宮保雞丁鐵板麵套餐,附上的紅茶就是那種甜死人的紅茶。
當林提到這件事時,那個有溫暖太陽的冬天記憶,慢慢從回憶裡傾巢而出。我坐在林的對面,林還有紅連選套餐都要曬恩愛,我微笑看著他們,當時我還沒習慣住飯店,還沒過著紙醉金迷的人生,當時的我還留著看不到整張臉的長頭髮,我只是一個木訥的演員,只是一個很會讀劇本的表演者,脫下了表演的面具之後,就只是坐在角落品嚐低調的男人。
如今,那些回憶現在想起卻很甜,跟那杯甜死人的紅茶一樣。因此我那句回應說得很真誠,林瞭解我說的,那句話是我們的默契,我們總會問對方為什麼這紅茶可以那麼甜?然後我們都會回應對方這句話,就是這麼無聊的一句話,從記憶深處慢慢地爬起,從我口中爬出去。
「這倒是真的。」也許是因為紅的關係,屬於我們跟紅的回憶,讓我們會心一笑。我們彼此在這個充滿恐懼的房間中,找回樂觀的節奏,我們嘴角彼此都上揚了至少十五度。
「我們來找吧。除非我們現在可以把這件事馬上拋在腦後,然後去喝一杯。」他說,正當我們沈浸在那個奇妙句點的時候。
「現在肯定還太早。」我看著那堆啤酒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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