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vertake,可作「超越」、「超車」之意,或指「某件事情或意外突然降臨」。
有「汽車運動的甲子園」之稱的F4賽事,場上盡是一個比一個年輕的車手,他們不僅於賽道上相互競逐,也正與名為年紀的時間賽跑。
在這樣的新星誕生之地,既不會駕駛賽車、也對賽事全無了解的真賀孝哉,以職業攝影師之姿踏入場邊。飛逝的車影間,他手中的鏡頭不自覺被一名高中生車手淺雛悠牢牢吸引。
孝哉心中萌生一個念頭:我也想要成為悠的力量!
抱著熱烈的支持心,他加入了小車隊「小牧Motors」的一員,卻沒想到,這個貌似一頭熱的決定,將對兩人的未來造成巨大的影響,並成為彼此生命中無可取代的存在……
2023年的十月推出了許多強勢動畫。除了戰力破頂的現象級作品《進擊的巨人》迎來動畫完結篇,新作如聲量極高的《葬送的芙莉蓮》、《藥師少女的獨語》,續作如《咒術迴戰2》、《SPYxFAMILY 間諜家家酒》等,都是在開播前便已備受期待的作品。
在這樣一眾自帶高人氣的光芒之下,相較起來,白手起家的原創作難免黯淡。如果說有熱門原作打底的動畫是已經砥磨好的鑽石,原創動畫則有如原礦,在仔細拋光之前都說不準其色彩、透度是否亮眼。
相對地,一旦發現礦石蘊藏著比想像中更眩目的光彩,心中一定會不禁湧出難以言喻的幸福感──《競速 OVERTAKE!》無疑就是這樣的作品。
在賽道上喪父、卻踏上同一條路的少年賽車手,和因照相而產生巨大創傷的職業攝影師,交織出了最真摯的忘年救贖物語。
本作由角川社與Troyca攜手創作原著及製作,臺灣由鈴邦代理。Troyca近年製作的《IDOLISH7》系列,是改編自同名音樂手機遊戲,今年也在臺上映了劇場版,在粉絲之間備受好評。
他們首部獨力承包的作品是《櫻子小姐的腳下埋著屍體》,改編自同名推理小說,靜謐的懸疑感和人物刻劃都很不錯,儘管已是七年前的作品,仍令人記憶猶新;《終將成為妳》則改編自同名百合漫畫,以舒緩的節奏、細膩的情感呈現受矚目。
累積的作品量尚不多,但從長期擔綱IDOLISH7動畫改編一事來看,在處理定案的長篇文字劇本上,已有相當實力。
青木英同時也是Troyca的創始人之一兼董事。早前主要擔綱演出及分鏡,和夥伴設立新公司之後,逐漸扛起導演的職責。
從作品經歷來看,似乎有意增加原創作品的累積量,其中最為人稱道的一部,應是2020年的《ID:INVIDE 異度入侵》,結合懸疑、推理、心理、哲學與科幻,神祕又帶點恐怖感的科技氛圍令人聯想到心靈判官,但成功走出了非常獨特的近科幻推理故事,最終平穩收尾,也是近年該領域的推薦作之一。
這次令我注意的是,飾演主要角色淺雛悠的聲優,古屋亞南,似乎是第一次擔綱主役,同時也是第二次負責有名字的角色,但是表現很好,至少我覺得聽起來非常貼合,彷彿淺雛悠本來就應該是這個聲音,想必打磨了非常久吧!會忍不住期待以後再在哪裡看見他。
而主要配角小牧錮太郎的聲優畠中祐,也負責了動畫的片尾主題曲「グッドラック」,辨識度高的聲線加上溫暖的語氣,讓人很難不喜歡上這名染著粉色長髮的可愛少年。
看著這些資料,不禁冒出一個想法:有時候一切就是那麼剛好。所有人都在剛剛好的時機,走到了對的位置。狀似輕鬆的水到渠成,背後都是難為人言的無盡努力。
這樣一批班底,說不上經驗老道,也並非不諳世事的年輕,可是每一步都走在了合適的石頭上,穿越溪流,最終來到了《OVERTAKE!》。
我將作品資訊擺在最後才寫,卻沒來由地覺得,啊,或許是冥冥之中的物以類聚?大家被相似的光芒──這部動畫所帶有的光芒,吸引到一處,所以才能攜手邁出堅定的步伐,完成作品。
「如果比極限速度稍慢,就會被後面的賽車超過,所以車手們需要在極限的邊緣駕駛。這就是我們的平衡木。」
F1車隊的經理人、教練等,會在下級賽事中尋找有意願延攬的人才,因此,在F4賽事中奪冠,不僅意味著能被更多贊助商看見,更形同獲得通往職業之路的敲門磚。這使得「站上F4的頒獎臺」成為年輕賽車手們的第一目標。
《OVERTAKE!》中主要出場的賽車手有三人,小牧Motors的淺雛悠、貝爾索里梭的春永早月,和同車隊的德丸俊軌。
他們都不超過二十歲,但在人才更迭如飛梭的圈子裡,愈年輕代表愈有投資的價值。在這裡,速度正比成績,成績帶來資金,資金象徵了更完善的設備,更無慮的練習環境,幫助進一步提升駕車速度。
反之,如果在F4階段一直拿不到足夠亮眼的成績,停留得太久,每一年都必須要面對更多、更年少的競爭者。當賽車手的一切表現被化為報表數值,呈上投資人的辦公桌,即使都說年齡不是絕對,一旦出現有相似條件的對手,「過於年長」便很可能成為最終的敗因之一。
德丸俊軌:「我已經十九歲了。必須盡快拿出成績,參加下一階段的比賽才行……(隊友們)都是好人,但我們不是朋友,而是對手。我沒有義務照顧他們,而且我也沒有餘力那麼做。」(ep.7)
懷著夢想的少年們──賽車手目前仍以男性居多──前仆後繼地踏入燃燒金錢與靈魂的場域,而已然在此打滾多時的臉孔,眼底的熱火一個個凝下來,學會掛上面具般的笑容,來掩飾胸口灼燒的不安。
德丸在貝爾索里梭擔任二號車手太久,日漸急於求好,身上鼓張起一整片不容接近的尖刺,為了保護自己的害怕。他也深知自己的張牙舞爪有多難堪,卻仍一次次被恐懼逼得失控,忍不住選擇傷害別人,以捍衛自身瀕臨崩潰的防線。
實際上,影響成績的因素非常多:比賽當日的天氣、零件是否能順暢調校、賽道的地形和清潔狀況、賽車手的身體狀況等等,而即使表現優異,能否順利引起贊助商的興趣又得另當別論。
縱使排除了萬難,把整支車隊的狀態都調整到最好,但如同一般的行車意外,最受苦的往往是已經努力將自己保護周全的人──既然是與許多隊伍一同較勁的疾速競技,一定也會有許多危機,來自不可控的外部因素。
春永身為一號車手暨車隊頭牌,在人前表現出游刃有餘的態度,彷彿對他而言,勝利總是唾手可得,失敗也頂多是可愛的小失誤,這項運動競技給了他飽滿的快樂,痛苦小得能忽略不計。
但當他遭遇意外下場,在不能碰車、不能接受訓練的時日裡,那些曾掛在嘴邊的積極言語,也因為極度焦慮而全失了效。
春永早月:「我從平衡木上掉了下來,這是我的失誤。這樣下去,我就會被身後的某個人給取代……無用的我,則會被捨棄。」(ep.8)
在追逐速度的世界裡,一次踩空,便幾乎等同沉默而漫長的瀕死折磨。
春永時時掛在嘴邊的第一信仰,是想要成為像詹姆斯.亨特那般「用笑容吸引好運」的冠軍賽車手。運氣和滑順的胎面一樣重要,所以必須保持微笑。可是這次,幸運女神不知何故收回了眷顧,他跌出了賽道,只能留在原地,看著後頭的賽車一輛接一輛超車而去。
如果付出必然能獲得相應的收穫,就不會有比賽了;如果比賽前就能預料到結果,那競技運動的存在便失去意義。在知道這一切的前提之上,春永依然無法停止自暴自棄般的發言。那是他長期藏在笑容之下,早就洶湧難耐的負面情感。
沒想到,作為隊內的賽車女郎、同時也是春永粉絲之一的亞梨子,秉著一腔真誠,用亨特的勁敵尼基.勞達的故事,一語震醒了失志的春永。
亞梨子:「亨特在自己的宿敵尼基.勞達出事故缺席比賽的期間,累積了很多積分,所以他才成為冠軍的。勞達在那場事故中皮膚大面積燒傷,徘徊於生死的邊緣……」
春永早月:「那種情況根本無法避免。只能說是他運氣不好。」
亞梨子:「但是,勞達在那之後在極短的時間內康復,並回歸到了比賽中──這也是因為運氣嗎?這難道不是他拚命努力的成果嗎?」
(ep.8)
這裡指的是1976年的德國紐柏林大賽,和春永出事的當日相仿,陰沉的天空下起了大雨。彼時以法拉利車隊之名出賽的勞達,狠狠撞上了護欄。烈焰吞噬車身,勞達被卡在車子裡,救出時皮膚嚴重受損,已經高達三度灼傷,並從此失去右耳。
要知道,即使是一個健康的身體,未經訓練待在行駛的賽車之中已經很受罪。以踩踏煞車的力道差異為例,一般家用汽車的踏板約10~20公斤的力道便能踩動,賽車則經常需要用到140公斤上下,不僅必須重壓輕放,根據賽事還可能得持續這樣的動作1~12小時不等,非常考驗肌肉的耐力。
然而,在經歷大面積的植皮手術與復健之後僅僅六個月,他便重新駛上賽道,幾乎是飛奔著回到了原本的名次,再度與亨特一較高下。1977年,尼基.勞達贏得了F1世界冠軍獎盃。
他依靠的不是笑容,不是運氣,不是焦急的逞強,而是為了重新坐進賽車、踩下油門,所爆發出的超人般的毅力。
春永曾經以亨特為模範,必然深知勞達死而復生的故事。他聽懂了亞梨子想傳達的意涵,因而在聽完這席話之後,終於釋然並下定決心──與其哀嘆命運不濟,現在,他更該為了還未成定數的將來,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春永早月:「原來如此。我以前明明一直想要成為亨特,但我該學習的……其實是勞達啊。(ep.8)
即使只能以小車隊之姿駛在賽道上,也想要有朝一日站上頒獎臺──淺雛悠抱著如此執著已久,久到稱之執念都不為過。
在繃緊了神經競逐毫秒、時刻保持在極限狀態的賽場,流動著過多而複雜的渴夢和貪欲,相對之下,小牧Motors的背景和目標實在都太簡潔了,一如那輛沒有任何贊助商商標的白色賽車。
悠一出場,便是站相和眼神都很筆直的姿態。OP畫面中,有一幕他駕駛著小牧賽車跑在純白的跨海大道上,或許正呼應他那彷彿難以玷汙的目標及行事風格。
而這一切似乎和淺雛悠的性格設計有關。
《OVERTAKE!》中的主角及主要配角都有自己難解的過往心結,透過交錯敘事一一鋪陳、梳理。令我意外的是,雖然悠的過往在前五話都有分散著簡要提及,但都是滿細微的片段,而在第六話時一口氣收了線,成為最早解開心結的人。
劇情的觀賞體驗並不斷裂,不過這也反映出,撇除整備器材的現實問題,悠所面對的心理困境大概是所有角色之中最容易被破除的──因為在故事開始之前,他早已獨力面對了失去父親的事實。
小牧太:「(喪父後)剛開始那幾年,悠一直住在親戚家,但有一天,當時還是小學生的他,花了整整兩天時間一路走到了我家。他說他想成為和爸爸一樣的賽車手。」(ep.2)
在動畫中沒有提及太多悠在喪父後的情緒變化,不過根據所呈現出的部分,對照悲傷的五階段(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沮喪、接受)來看,悠從決意成為賽車手的那刻起,就已經走到了最後一階段。
當然,在那之前理應有過掙扎,但除了基於篇幅與不使故事偏題的考量而未加詳述,可能也藉著刻意淡化他的反應,展現出悠的不尋常之處──能快速面對逆境的堅韌意志,以及在冷靜外表之下,可能仍有著正遭受壓抑、被他下意識忽略的異常。
這股異常,終於在一個與淺雛父喪命時相似的雨天爆發。
悠受到孝哉的積極變化所鼓舞,加上自從孝哉來了之後,小牧車隊的前景似乎終於有了起色,這些事情在在讓他生出一種「勝利或許就在今天」的莫名預感,因而即使雨勢一時仍無趨減跡象,他仍為了保持在乾燥賽道上的抓地力,一賭在賽程中雨轉晴的勝機,強硬地選擇使用容易在水上打滑的輪胎。
他對站上頒獎臺的執念太深,以致一旦發現有觸手可及的機會,便想要不顧一切伸出手,拍開所有擋住他的勸戒與懇求。雨霧彷彿帶著烈焰的迷煙,燻燒他的視野,不再能清晰地看見「現在」,而只容得下過去父親留給他的背影,和取而代之的一道訃聞。
──這就是悠藏在心底的異常。
淺雛悠:「即使是很小的失誤,都有可能奪走車手的生命。將他逼上絕路的,可能就是我那不經思考的話語。這是無法否認的。現在已經無從得知真相了。」(ep.4)
當時他用這段話向孝哉吐露心聲,以說明自己不輕易接受支持的理由,卻沒發現,話中同樣透露出另一個訊息:原來在自己未曾察覺的地方,還有這樣一塊洗刷不掉的悔憾。他選擇坐上賽車,除了是想憑一己之力看見獎臺上的風景,或許,也是為了發洩掉這份憾恨之情。
對迎面撲來的死亡閉上眼,一心衝向虛幻的終點,難道就能夠真的不再感到後悔嗎?
悠在疾駛的賽道上心如擂鼓,鼓聲之大彷彿要震破耳膜的瞬間,和場邊的孝哉突然對上眼。那雙流露出濃濃擔憂的眼睛,讓他在最後一刻,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
他的耳邊縈繞起上場前,孝哉那既是在對他說、也說給自己聽的勸言。
真賀孝哉:「如果今天出了什麼事,並且因此讓你產生了巨大的心魔……你將再也無法接觸自己熱愛的東西,再也無法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ep.6)
不留餘地的閉眼奔馳,那並非展現不屈的意志,對所熱愛的事物貫徹到底,而只不過是另一種逃避。
真正的秉持本心,是能在朝著一個方向失速而衝向危崖時,還保有懸崖勒馬的清醒。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