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標題新手記事四個字所暗示的,我看F1的歷史並不長。
2022賽季初時,我被先一步入坑的朋友拉著看比賽,當時買了愛爾達官方網站時效最短的會員方案,讓朋友在語音的另一端從畫面資訊怎麼看開始新手教學。
朋友並不是很積極推坑的類型,雖然一起看了幾次比賽,但是平常並不太聊賽車的事,反而是我因為好奇稍微看了一點網飛《Formula 1:飆速求生》。
儘管如此,自小沒有任何競技體育收視歷史,甚至當時連運動題材的動漫都只斷斷續續看過一點《棒球大聯盟》的我,即使看了兩集《飆速求生》,也對這項運動本身興趣不高。只因為已經買了愛爾達會員,想將付出的費用效益最大化,才在接下來繼續看了三、四場比賽——也多虧F1的比賽日程固定是週五練習賽、週六排位賽、週日正賽,除了比賽場地在美洲的那幾週之外,又幾乎都設置於晚餐到睡前的這段時間,我才得到觀賽的片刻空閑。
在F1花上更多時間,是從2022年7月初英國的銀石大獎賽開始。當天我人在另一位朋友家中拜訪,兩人正悠哉地各自瀏覽社群網站時,我這個不稱職的觀眾突然想起當天比賽即將開始,連忙打開愛爾達,正好趕上開賽。
賽車起跑常常是整場比賽中最刺激的時刻,第一個彎是打亂起跑順序的絕佳地點,每個車手都想在這裡搶佔先機,也因此相當容易發生碰撞,銀石站便是如此。
當時車手皮耶・蓋斯利(Pierre Gasly)已經撞上喬治・羅素(George Russell),羅素失去控制,往左撞上周冠宇後打著圈出了賽道,周冠宇更因碰撞而翻覆,零件噴飛的同時整台賽車底部朝天衝出賽道,畫面上充滿摩擦產生的火星,車輛碎片不停散落。
F1最快的速度可以達到每小時378公里,2022年最快的紀錄是每小時351公里,遠比高鐵更快,此時剛起步,總體速度還沒有那麼驚人,但也足以讓碰撞後的車輛一路滑行直到撞上場邊隔在觀眾席與場地之間的網子。
事故影片:
重大事故發生之後會揮下紅旗,讓比賽暫停一段時間,一面確認事故車手安危,一面將賽道上的零件淨空以防造成新的事故。此時我緊張地監視著各個網路平台,確認最新消息出現時能馬上看見,又無法安於等待,於是開始向隔壁的滑手機的朋友解說起賽車這項運動與場上剛剛發生的狀況。
這場事故沒有任何人傷亡,羅素在車子停下後便跳下車往周冠宇的方向奔去,想確認對方安然無恙,而儘管零件四散、輪胎噴飛,周冠宇意識清楚,甚至稱得上毫髮無傷,比賽在整理完場地之後重新開始。
2022年銀石賽平安落幕奠基於過去的血淚。
1955年時曾經有一起造成賓士退出賽車運動長達55年的重大意外,當年的觀眾席前缺乏遮蔽物,在勒芒24小時耐力賽(24 Hours of Le Mans)上,車輛碰撞後飛向觀眾席,除了車手本人之外還造成83名觀眾死亡,受傷的觀眾也有近180人。這起事件造成好幾個國家直接禁止賽車這項運動,要求賽車比賽必須檢討安全措施。之後賽道旁終於設置起圍欄,阻擋了往後飛向觀眾席的車輛碎片,攔下包含銀石賽的周冠宇在內多年間許多賽車,拯救觀眾免於傷亡。
1986年義大利車手艾里歐・安杰利斯(Elio de Angelis)在為車隊進行測試時發生翻車意外,車輛起火,醫療直升機花了半個小時才抵達,最後他因吸入過多煙霧而不治。這起事件後,每場F1賽事都配有場邊的醫療直升機,以便事故發生時能以最快速度將傷患送醫。
此外,銀石賽的車輛翻覆後滑行了相當長的距離,保障周冠宇四肢健全的主要功臣是位於駕駛座上方,高過車手頭部、重達14公斤堅固無比的裝置halo。
Halo設置於2015年,起緣自2014年日本鈴鹿大獎賽時的意外,當時賽道暴雨,能見度極差,已經有碰撞發生,但不算嚴重,因此沒有出動紅旗,只以黃旗示意車手們降低速度行駛,但是暴雨之下朱爾・比安奇(Jules Bianchi)駕駛的車輛打滑,撞上正在實施救援的吊車,他的頭部受到重創,住院九個月後因此身故。
比安奇的事件發生後,國際汽車聯盟(FIA)必須找出一種方法來保護車手的頭部,最後確定的方案即是2018正式上路的halo。
Halo在F1第一次發揮作用,是2018年的比利時大獎賽。
已故車手比安奇的父親與勒克萊爾家的父親交好,兩家的兒子也從小玩到大,朱爾・比安奇不但是長子羅倫佐(Lorenzo Tolotta-Leclerc)的好友,也認勒克萊爾家的次子夏爾・勒克萊爾(Charles Leclerc)為教子。
朱爾與夏爾兩人僅僅相差八歲,在進入職業賽車界前,便會加上羅倫佐,三人一起參加卡丁車耐力賽。光靠勒克萊爾家的家境,其實不足以支持夏爾的賽車生涯,大哥羅倫佐便是因為家境原因中斷他的賽車夢想。夏爾之所以能堅持到F1,除了因為他擁有大哥的支援,更在朱爾協助之下取得贊助。
兩人亦父亦兄、亦師亦友的關係,讓夏爾往後隨著當年朱爾的腳步進入法拉利的故事蔚為佳話。朱爾當年雖不是法拉利車隊的車手,但是法拉利車手學院出身、擔任過法拉利測試車手、前途可觀的朱爾,被視為法拉利車手基米・萊克寧(Kimi Räikkönen)退休後的接班人選,而夏爾進入法拉利正是接替了基米的班。
2018年的比利時大獎賽,甫進入F1的夏爾與車手費南多・阿隆索(Fernando Alonso)也在起跑時發生碰撞,保護他們兩人的正是Halo。感傷的人會說,是朱爾化作光環(Halo)保護了他的教子。
沒有這些重大事件,就不會有現代堪稱安全的F1比賽。如今每一次事故的平安落幕,都是已故車手的墓誌銘。
今年我向一些朋友介紹了F1這項運動。習慣於瞬息萬變的球場,習慣於團隊合作與個人天才都能造就奇蹟的熱血,朋友們難以適應車輛性能大幅限制比賽結果、幾乎看不到任何熱血發展的F1,往往自陳自己還在尋找觀看賽車的角度。
2022到2023的這兩年間,原本不看體育賽事的我同樣在愛爾達會員買都買了的想法之下跟著看了足球歐冠、世界盃足球賽和世界棒球經典賽,其實我觀看途中也老是對朋友抱怨,相較之下賽車真是一項一點也不熱血的運動!
這麼不熱血的運動,到底是哪裡吸引了我,讓我在愛爾達會員到期後還願意續約,甚至一路看到現在呢?
成為有經驗的F1觀眾後會發現,這個年代的F1相較之下真的已經很安全,就算每週都有碰撞發生,也幾乎沒有車手因此受傷。看多賽車之後基本上能看出,現代F1的安全措施在大部分的事故上都能避免嚴重後果,因此即使目睹車輛事故,恐懼感也會下降。
但是,這又仍然還是一個會死人的運動。
在觀看賽車手的時候有一個我從一開始就相當在意,想去探究,又覺得真的細究下去會蠻嚇人的角度,也是我後來看完的《飆速求生》大概第一季前兩集就講過的問題——賽車的時候,如果太怕死是沒辦法留在圍場上的。車手為了加快速度,得努力把車子逼到極限,除了高速外,還必須努力逼近對手、逼近護欄到幾乎要發生碰撞的距離,所帶來的恐怖遠遠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
無論有多麽嚇人,一旦退縮速度就上不去,速度上不去的車手要怎麼留在這個只能容納20個頂尖賽車手的比賽中呢?換句話說,最後能留在賽車場上的,就只有能控制住自己求生意念的瘋子。
紅牛車隊的領隊霍納(Christian Horner)曾在訪談裡面提到,自己放棄當車手的關鍵是目睹了蒙托亞(Juan Pablo Montoya)全油門過高速彎,因為察覺自己永遠都做不到,因而轉向幕後。他當時說,他沒有這種「勇氣和自信」,但是,「沒有這種勇氣」不正是求生意志良好運行的結果嗎?
我想,比起競技,或是車手之間的各種戲劇糾葛,賽車吸引我的地方正是這裡。
《飆速求生》很完美地選擇了一個會讓我感興趣的切入點,賽車是一個危險的、與死亡極度貼近的運動,就算理智上知道現今的賽車已經很安全了,但是身體不會輕易被說服,在駕駛中,身體總能感覺到自己與死亡的距離——然而在這樣的極短距離之中,人也能最大限度地感覺到生的存在、感覺到勇氣、感覺到意志。
最近和朋友聊到很久以前的F1。
1967年F1賽車規定發生改變,賽車引擎擴大一倍,動力提升超過一倍,然而賽道設置與醫療規定都維持著二戰以來的樣子不變,舊賽道無法承受新賽車的速度,造成1968年連續四個月發生車手死亡事故。
隔年同樣有四名車手在賽道上發生事故,其中一名車手路西安・比安奇(Lucien Bianchi)有名同為賽車手的弟弟莫羅・比安奇(Mauro Bianchi),莫羅正是朱爾的祖父。在已經有家人亡於賽車事故之後,這家人對於賽車的熱愛仍然沒有止息。
除了教父朱爾之外,夏爾的童年好友安東(Anthoine Hubert)也在2019年時於F2比利時大獎賽中身亡。即使如此,夏爾也沒有從比賽中離開,他在安東喪命當天駕駛著法拉利賽車獲得當天的冠軍,並將他在F1的第一個冠軍獻給安東。直到現在,夏爾仍駕駛著原本應由朱爾繼承的法拉利在賽道奔馳。
我很難想像那個年代。賽車手們的英雄、父親、朋友、夥伴,每年每年接連在賽場上過世,卻還保持著對賽車的熱愛。在朱爾2014年的事故之前,最後一名在賽道上身亡的賽車手是在1994年發生事故的巴西車神艾爾頓・塞納(Ayrton Senna),一九九〇年代開始,勒克萊爾所經歷的那種家人朋友雙雙死於賽車事故的悲劇已屬罕見,一九六〇、七〇年代時卻隨時都在上演。
直到一九九〇年代,圍場上依然充斥著在父親死後子承父業的車手。在這麼多的傷亡之後,F1年年舉行。年輕的夏爾還有一個車手弟弟阿蒂爾(Arthur Leclerc),夏爾說,他自己在車上的時候不這麼覺得,但目睹弟弟坐在車上,總是讓他非常恐懼。
即使愛著的人們中那麼多人都命喪圍場,圍場竟然還能散發那麼大的魅力、讓人即使必須違背生存本能,也從不停止加入、從不停止熱愛。
我覺得這很瘋狂,但同時也很迷人。
如果要說的話,我到現在可能都依然不怎麼欣賞這項運動本身。但投入這項運動中的小瘋子們——他們燃燒的瘋狂的光芒,我覺得很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