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後的時光,阿邦終究還是選了阿迪。
阿迪來到會面室,臉變圓了,頭髮打理過,衣袖筆挺,洗心革面,換了個人似的。
兩兄弟一如以往,雞蛋敲頭,剝開脆弱的蛋殼。
死,未必是壞事。阿邦離開對他們仨而言,可能是最慈悲的解脫。
《富都青年》都幾悶。先旨聲明,戲是好戲,電影是好電影。悶是因為後段的劇情影響,可是欣賞演員的演技絕對值回票價。
故事講述兩位在組屋長大,被遺棄青年阿邦和阿廸因為沒有身分證,不能合法居留、工作、銀行開戶、辦手機號碼。明明是土生土長的馬來西亞華人,卻與偷渡客、黑工無疑,不能理直氣壯地生存,左閃右避,警察遠遠走過,都會提心吊膽。夜半臨檢敲門,無證者阿邦連年逃竄,看不見終點。
電影前半部刻劃馬來西亞低下層階的生活面貌,討飯吃的外勞為逃避警察追捕而喪命、巴剎攤販殺雞揀菜互相剝削、居住環境雖然惡劣卻富有人情味。沒有血脈的兩兄弟,由人妖Money姐拉拔長大,哥哥阿邦聾啞而勤勉,弟弟阿廸頑劣而不守本份。三人維持着長年無血緣但親如家人的關係。這種家庭結構容易聯想到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
差異在於《富都青年》在社工佳恩事故之後,故事陷入僵局。我們再也看不到複雜的社會面貌,看不見中產階級和上流社會因這起事故對社會底層的抨擊批判嫌棄,沒有人議題NGO工作者的安危無私以及外勞造成的治安疑慮。阿廸為了拯救阿邦,奔走律師事務所、遭人冷落白眼,也只是幾個鏡頭帶過。Money姐、阿廸在巴士上悠悠的哭泣,也只是一個鏡頭而已。
鏡頭全部留給吳慷仁。《富都青年》後半部,幾乎是他的個人表演。
我倒不覺得導演沒有拍到更加聳動的情節,可能是吳慷仁實在演得太好。取捨之下,導演寧願把鏡頭留給他。一個人,一個倉,沒有其他多餘的修飾和渲染,很多時候是無聲的。吳慷仁居然能夠擺出這麼多樣的孤獨的姿勢,也佩服攝影師在單調的監牢裡找到這麼多角度和光影拍攝。
這種安排,造就了吳慷仁出神入化的演技。網絡上瘋傳的手語控訴固然厲害,我更欣賞大銀幕上,阿邦屈膝的姿勢,凝視他的背景,連頭髮都在演戲。
生於本土、長於本土。沒有身分證這件事對我來講過於魔幻寫實,向大馬朋友查問,假如在80年代出生,當時電腦系統不發達,依靠紙本文件核實身份。報生紙大約等於香港的出世紙,到得青年時,需父母陪同更換身分證(ID),要是當時沒換到ID,成人後自然也不會拿到。
一張ID,似乎是翻轉人生的契機,只要兩兄弟其中一人成功拿到ID,兩人就得到救贖。至少佳恩是這麼認為。阿邦也這麼認為,阿廸某程度也認同,只是做法比較偏激,不顧法律後果。他們在心裡都認同,身分獲得政府確認,以後日子就會好轉。萬萬沒想到真正的救贖是死亡。
對於擔屎唔偷食,善良勤勉如阿邦的窮苦大眾,死亡可能是他們從日復日的辛勞中解脫的慈悲。在最後的日子,阿邦三餐無憂,不必勞碌營生,逃避警察搜捕,一個人一張床,擁有獨立的房間。而且劇情虐心地,讓阿邦死得心服口服,他沒有含冤受屈,雖說是意外,聽從命運的阿邦,會因此而去得心安理得。
控訴和解脫是一體兩面。剛入獄他絕食,興許為了贖罪。獄警輕輕提點,他放寬心思──在監獄裡的生活與牢獄外的生活有差別嗎?一樣的受罪。
獲得救贖、翻轉人生的只有阿廸,代價是兩條人命。他變成了阿邦,腳踏實地活着。好不容易哥哥「替他頂罪」,他得到以活出二次人生,最後放下成見和情緒,去找生父辦ID。劇情後半對阿廸的描寫沒有很多,也沒有出乎意料。為了生存,他填補或是繼承了阿邦的位置,只是他身邊沒有弟弟,也沒有Money姐。
富都巴剎的生活縱使艱辛,也有着屬於富都的浪漫。因為窮困嗎?聚居了大量社會邊沿人,遭家人拋棄的兩兄弟,人妖(跨性別)的Money姐一等人,外勞、娼妓、難民,沒看到黑社會。不被社會上流接受,反而活出一種溫馨的共融,大家都可以接受特別的「身分」,不因膚色、不因種族,更加不管是否有ID。
這份沒有明言的共融,給予阿邦兩兄弟活下去的溫暖。要不然兩個小孩,長大這麼都沒有作奸犯科,報復社會,只是偶爾走一些險要小道,算很善良了。可惜,善良的人最終沒有獲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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