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別於傳統王道漫畫,《葬送的芙莉蓮》雖然是以「魔王與勇者」作為敘事背景,卻把時間拉長,並把節奏放緩,專注於那些肉眼無法窺見的內在經歷細細描繪。是故,即便作品刻劃了精湛的戰鬥情節,但重點始終不僅止於誰勝誰負。
而在橫跨千年的舞台裡,又以角色的時區變奏,最令人動容。動畫開播至今,作品也正好透過芙莉蓮、修塔爾克與贊恩三名角色,分別例證了個體的內在時態,何以牽動他們的生活姿態。
先從修塔爾克講起,身為戰士卻又性格懦弱的他,就算擁有千錘百鍊的技術,依然缺少揮動斧頭的勇氣,而這其實是因為他一直活在過去的創傷中。拋下村落逃跑的記憶,隨著恐懼滲入體內,並凍結了他的抵抗意志,使得他在戰鬥之前,就已先被腦海的想像給擊敗。然而,就像費倫所說:一路累積的努力,不會背叛我們,只是需要機會兌現。
所幸,修塔爾克忘了如何勇敢,卻從未忘記要怎麼溫柔。縱使止不住顫抖,仍舊想要去付出、去冒險犯難。別人的好,他牢牢記在心底。三年的陪伴,三年的照顧,值得他犧牲自己的青春。
有些時候,我們就像修塔爾克,往往在行動之前,慣性腦補災難化的結局,以便合理化自己的放棄。殊不知,我們之所以還無法成功,恰恰因為還沒開始。或許創傷足以癱瘓一切,時間也很難沖淡種種疼痛,但若心有不甘,稍微挪動一下心理位置,嘗試從無能的受害者,跨向成為活下來的倖存者。光是這一步,就能賦予靈魂承受痛苦的韌性。
由此可知,在拯救他人前,我們也得先拯救自己。受傷的心,並不會理所當然地恢復,除非我們願意為自己做些什麼。猶如勇者打敗魔王之後,遭受集體創傷的人們還得自行克服心魔,才有機會讓停擺的生活再度往前。
當然,活得束縛的不僅修塔爾克,贊恩更是如此。若以心理學的角度來看,贊恩正處於所謂模糊的失落。失去了朋友的音訊,進而無法確信生死,抱有希望,又害怕會失望,遲遲無法展開哀悼或探詢。於是那一顆心,就這麼懸在半空中,載浮載沉。
換言之,即便外在的時間一直在走,贊恩的內在卻被矛盾緊緊卡死,不斷重返道別的那一天,持續懊悔自己的無所作為,可是又因為不想面對,躲在真空的時區裡,再次選擇無所作為。直到芙莉蓮出現,輕輕一句:我跟你談的是現在,才終於點醒贊恩。
無論生死,他還是得親眼目睹,或者說,走上一回,才有可能抵達內心的落腳處。
芙莉蓮曾說過贊恩讓她想到自己,那個封閉且疏離的自己,同樣因為懊悔,寸步難行,欣梅爾則使她體悟到當下的力量。唯有當下,可以幫助我們跳脫過往的失敗,同時阻止未來的災難發生。唯有當下,還來得及,也值得我們去掌握。
當芙莉蓮因為欣梅爾的死,體會到時間的不可逆之後,她才逐漸明白過去的份量,還有當下何其脆弱、珍貴。就算擁有千年的壽命,當下依然只在轉瞬之間。巧妙的是,再次踏上旅程的芙莉蓮,初衷雖然是為了要再見欣梅爾一面,卻也同時發現欣梅爾早已住進自己的生命裡。沒有說出口的我愛你,除了是體諒,更像是無聲的承諾,沿著世界各地的銅像串聯,透過「陪伴」進一步體現:愛是渴望,但不願去霸佔。
終有一天,芙莉蓮會走入沒有欣梅爾的世界,甚至沒有費倫、修塔爾克的世界,但只要芙莉蓮還能活在當下,無論多遙遠的往日,都會隨著她的心,重新降臨當下;被愛充實的她,將慢慢學會何謂孤獨,並該如何承受孤寂的造訪。
可以發現,芙莉蓮的收穫,來自於失去,而這也剛好是哀悼的核心。心理學相信,當人的依附對象被剝奪,必須經歷一個轉化的過程,創造出一種不用依賴肉體的精神連結。或許是遺物,抑或是一句話,藉以從中找到逝者的意義,確保我們的心不會因為離別而匱乏,或者說,怎麼安置那些空蕩與哀傷,然後一步步適應不同以往的明天。
總體而言,芙莉蓮歷經了兩次的突破。第一次是因為遇見欣梅爾決定走入世界,第二次則因為欣梅爾的離開,走入自己的心底,因而能從不解風情的精靈,轉變成珍惜緣分、懂得哭泣的孩子。這也正是作品的醍醐味,藉由不同的情節,溫柔提醒觀眾:不管活了多久,每個階段都有它的課題。道歉、道謝、道愛,最後道別,為了好好長大,更為了好好活著,我們都得去煩惱、去挫折,以便豐滿我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