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蓮教到一貫道！

是說看過電影「黃飛鴻」的人，應該都會對裡面的反派組織「白蓮教」印象深刻，特別是對裡面的「無生老母」信仰，感到不解，為什麼當時的一般百姓會這麼愚昧，相信這種荒謬的信仰。不過電影為了觀賞效果，往往會修改部份史實來順應劇情，白蓮教的這段也是如此。事實上，白蓮教的歷史非常悠久，從南宋就已出現，前身很可能是佛教的白蓮宗，一開始的教義與正統佛教經典差異不大，但在進入民間後，逐漸融入各朝各代流行的民間信仰，如在元朝時吸收了彌勒佛降生救世的傳說，到了明朝中期，再引進行新興宗教羅教的「無生老母」觀念，而逐漸充斥大量玄學傳說，又因歷朝歷代都被取締查禁，因此變成了一個隱藏在社會底層的秘密結社，更添神秘色彩。

其實「無生老母」的信仰，並非電影劇情裡描述的那樣無知愚昧。

這一些不被當道所喜的秘密宗教，流傳甚廣，後來也從中國傳播到台灣，最有名的當屬一貫道，這是羅教的一個分支，也以「無生老母」為信仰中心，並且很快的在台灣開枝散葉，分門別派，並吸收各種在地元素。同樣的，在台灣還處於獨裁統治時，一貫道也被查禁，不時有一貫道的齋堂被查獲，傳教者被移送法辦的新聞出現。要一直到台灣走向民主化，一貫道才終於受憲法保障。而近來新聞報導，有信仰一貫道的台灣人，嘗試到中國傳教，並吸收信眾，不意外被中國公安拘留偵訊，情形與明清時期一樣。這其實是秘密宗教的最大特色，信徒內聚力很強，也因此往往為當道所忌，每遭查禁迫害。

就以白蓮教為例，多數時候都被視為是邪教，更是老牌亂黨，在中國長遠的歷史中，出現的許多民變，都有白蓮教的身影，這也是為什麼歷朝歷代都會查禁白蓮教。但無論如何取締，都無法有效根絕白蓮教，單單只用民眾愚昧無知，易受妖言鼓惑的說法，其實難以解釋白蓮教為什麼能存活這麼久，能吸收大量社會底層的百姓，讓信徒們甘願奉獻錢財，冒著被抓捕的風險，信仰白蓮教。若從史料來看，白蓮教的這幾個特色，包括吸收社會底層民眾，信徒的內聚力很強，被官府查禁，是互為因果的關係。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許多類似的地下宗教中，如羅教與後來的一貫道。

這種被政府查禁的宗教，因為難以公開活動，所以都流傳在社會底層，以貧苦民眾為主要的信眾。因為社會底層通常是政府公權力最難以企及的角落，貧苦民眾往往處於社會邊緣，這些宗教除了提供心靈上的寄托，往往也兼具了扶貧濟苦的功能，成為這些底層民眾互助自救的組織，因此信眾異常的團結。當政府發現社會底層民眾，擁有自己的組織，而且一呼百應時，就會憂心成為未來的亂源，因此嚴加取締。但因為這些在社會底層的貧苦民眾，本來就被主流社會所排擠遺棄，早就視當道為壓迫者，因此更為團結對抗打壓，或是遁入更隱秘的地方，繼續活動，形成了惡性循環。

再以羅教為例，其創始人羅祖曾經從軍，負責漕運工作，因此悟道並開始傳教時，追隨者許多都是漕運水手，並順著運河，從華北一帶傳到華中、華南一帶。水手是極為弱勢的勞工，他們平日隨著漕運船南下北上，居無定所，因此羅教設立的齋堂成為他們暫時落腳的地方，共食共居，除了可以省錢，還能互相照顧，若有水手不幸發生事故，客死異鄉，齋堂也會集資為其收葬。平日齋堂裡教人為善，還會利用剩餘資源救助更貧苦的百姓，所以極受歡迎。但漕運是明清兩朝的重要經濟命脈，漕運水手大半加入羅教，對政府來說是極大的威脅，萬一出現集體抗爭或動亂，將嚴重影響漕運的安全，也因此導致羅教被明清兩朝所查禁。但即使政府查禁，羅教仍然快速傳播。

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一貫道上，當時台灣正逐步工業化，設立了大批的加工出口區，許多來自農村的年輕男女，自己一個人離鄉背井到工業區工作，內心是非常忐忑的。這讓一貫道能快速傳播，因為一貫道的齋堂不只提供了聚會的場所，給予心靈寄託，齋堂還能提供信眾們一起搭伙或共同租屋，節省開支。此外一貫道還能提供急難時的幫助，或集結眾人之力，反過來救助貧苦民眾。只是這也引起了當時國民黨政府的警覺，因為這些社會底層勞工，本來就是較不穩定的因素，在建立組織以後，成為獨裁政府難以控制的力量。這讓國民黨政府嚴加取締一貫道，一直要到台灣走向民主化，不再視民間組織為威脅以後，才終於讓一貫道成為合法的宗教。

從白蓮教到一貫道，我們可以發現，這些宗教之所以無法禁絕，並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妖術可以控制人心，而是社會本身就有這個需求，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百姓，無法受到政府照顧，於是尋求一個可以滿足他心靈的宗教寄託，若這個宗教寄託還能減輕他的經濟負擔，提供他急難救助，甚至行有餘力還能作善事，提供一個更美好的願景，那這個團體即使被嚴格查禁，信徒依然願意冒著風險，信仰這個宗教。台灣近年來其實也有一樣的情況出現，新興的民眾黨在短短時間內大幅捲襲年輕選票，雖然黨主席柯文哲的爭議非常多，不只常失言，提出的政見有許多漏洞，甚至互相矛盾，但年輕支持者依然熱情支持這個新政黨。

我們不能單純用柯文哲擁有個人魅力，能言善道，妖言惑眾，來解釋這個現象，因為這背後一定有結構性的問題，導致年輕選民不滿，憤怒的情緒需要一個出口。有人認為這是因為房價過高，近年來經濟發展的成果分配不均，所造成的問題，但這可能都是見樹不見林，因為理論上不需擔心高房價與薪水問題的大學生與高中生，都選擇支持柯文哲與民眾黨時，這背後可能有更深沉的原因，需要未來的執政者進一步去思考。民眾黨是個合法的政黨，不可能再嚴格查禁，歷史教訓也說明，無法用這種方法來解決。即使在激烈的選戰中，可以暫時利用議題來壓低柯文哲的支持度，但未來這些大學生與高中生會長大，成為社會中堅，這才是接下來的大問題，台灣社會必需認真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