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嫉英才,用在這位作家身上再適合不過了,有著日本戰前本格推理第一人與奇蹟作家美譽的大阪圭吉生於一戰前、卒於二戰時。大學畢業後立志以推理小說家為專職,除獲獎出道外,月刊連載推出多篇作品。而正當事業逐漸邁向巔峰多產之際,戰事爆發,投筆從戎便客死異鄉,明日之星就此殞落,留下多篇作品因具有罕見的專業度與原創性,為後世所玩味再三。
這是個已有顯微鏡且可以檢驗指紋、鞋印、電報通信紀錄、凶器種類式樣等初步證據,但尚無分析血液、唾液、頭髮等DNA技術的年代,所以在詭計謎團的設計上就更側重於目擊者證詞、現場跡證觀察結果,以及各種資訊的整合能力。要是沒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學多聞、明察秋毫,很容易就陷入死胡同卡關,書中分別以電影導演及水產試驗所所長兩位不同領域的知識分子,充當警方的顧問偵探,「我」則化身為身邊敘事兼跑腿的菜鳥警探或醫師,既可同時解決聯繫兩者間的情報共享問題,亦可免去法醫或檢警的重覆論述,這種組合奠基於英美名家著作中,亦是當代與後世慣常使用的手法,看兩人聯袂解謎討論的過程也頗有一番趣味,故大阪圭吉被稱作是東方版的福爾摩斯名符其實。
作者恪遵本格推理小說的十誡、二十法則,沒有不合情理的推斷或違背物理法則/現象,一切證據都隨著案件人物觸目所及之處逐個探究。短篇講劇情、長篇說人物,幾乎每章都是開篇即說明事發經過,聚焦在案件的解謎線索上。雖然部分讀者喜歡優先猜測誰是兇手(Whodunit),但對於想要一窺「究竟如何做到(Why)」、「怎樣才會造成屍體這種慘狀(How)」、「怎麼出現的(Where)」的犯案手法更是另種挑戰。
像是〈百貨公司的絞刑官〉結合了竊盜與殺人案,在百貨公司這個大型密室,乍看像兇手的人謀不臧導致的結果,但實則是情勢生變所釀的憾事,獨有的場域及道具才可能形成的伎倆。〈傀儡審判〉責有頗為成熟的法庭審理程序,這是在一般推理小說中鮮少甚至故意規避的,不然偵探就沒有發揮的空間了。這篇推翻了在證據不完備下,三番兩次提出關鍵證詞而影響判決走向的證人,是案件中別於兇手的額外搶眼存在,有點倒敘推理的味道。〈船工殺人事件〉對於碼頭船塢的描繪甚深,充分利用作業環境包裝遺體狀態、工人的作息特性、還有裝載貨船等只有內行才知的小道消息,考量那個年代的資訊普及狀況與作者背景閱歷,想必田野調查與案件規劃下足功夫。〈石牆幽靈〉涉及超自然現象及不可能犯罪,但用科學邏輯的方式解答了謎團,驚異的點往往是作者解釋意想不到的手法,透過偵探重現揭曉,而身為讀者則與劇中「我」一樣看得瞠目結舌,真兇是何人及其動機則退居其次,畢竟僅萬字能鋪陳的有限。〈瘋狂機關車〉則是夜行列車趕路時,兩人遺體同時被不同兇器殺害卻身處異地,兇手有何通天遁地本領或分身?機關的設計別出心裁,同樣利用鐵道既有的特殊環境與作業現場,例如銑刨加鋪的潛規則、傳統蒸氣車需補給時才構成的手法、建築物的格局安排,還有積雪覆蓋無腳印殘留等天時地利人和幫助,盡情享受燒腦樂趣。上述五篇為同一偵探,寫作風格偏向輕鬆幽默,類似東野圭吾《天下一大五郎系列》、東川篤哉《烏賊川市系列》,但核心詭計卻異常嚴實。
〈死亡遊艇〉發揮對海洋沿岸及生態執著的布局,藉由船體構造的觀察、海象天候的變換、黑潮洋流的襲捲,以及周遭沿岸地形、重量傾覆實驗等,沙盤推演過程就像在看神探伽利略系列一般,專屬於海峽才能發生的案件,藉地利之便將所有相關元素都納入其中。通篇寫作文辭優美,還帶有未曾出現於當代推理小說的社會派敘事,加深渲染力與身歷其境感。〈靜止不動的鯨群〉則有獵捕幼鯨的社會議題省思,這在詹姆斯˙卡麥隆執導的《阿凡達:水之道》亦有涉及。出事沈船一年的捕鯨船鏢槍手歷劫歸來卻立刻遭殺害,難道他像小木偶皮諾丘一樣呆在鯨魚的肚子裡逃過一劫?還是像魯賓遜漂流記落難荒島浩劫重生?卻躲不過人為的追殺。這是科技發展的今天不會料想到的時代遺物手法,但也對人心的惡意與慾望有多一層的撰寫,情感的延伸與劇中環節也有呼應,可以看出整體架構越來越四平八穩。
從空氣壓力、海水浮力、大氣現象,到法庭、鐵道、船舶、海洋知識等,都可在本書中發現作者的能人巧思,就算有營造出超自然或無法達成的狀態,最後還是能以科學驗證手法循序漸進加以破解,又能迎合該時該地的產業特色,引起讀者興趣之虞還能科普知識,從而讓更多人知曉各行業的秘辛。「我」身為助手代表一般人的思維是提出偽解很好的載體,短篇的手法雖然緊湊但該有的轉折起伏依舊張力十足,不會一股腦塘塞後就草草了事,盡量收尾不留憾事。另外作者主要投注心力在案件謎團的「事」上面,破案就宣告故事終結不拖沓,以當今著重在「人」的標準來看似乎很少見,看慣坊間的推理小說結局還有些交代後,反而對戛然而止的作品有點不適應。
可惜作者英年早逝,不然可能有機會與松本清張、江戶川亂步、鮎川哲也等同期大師分庭抗禮。相關作品收錄在《日本偵探小說選 大阪圭吉 卷一》與《日本偵探小說選 大阪圭吉 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