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牛、賭徒與紙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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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視「青銀共居」、「Share House」為居住難題的神解方,殊不知我兒時身旁的大人們已在實踐,無人覺得新奇。


擔任醫官的爸爸中校退伍,帶著一家四口和全部家當上了借來的軍用大卡車,搬離眷村外圍小街上的平房,來到市區開業。先是落腳於半農半市的新平路。整條街唯一的商店是雜貨店,鄰居於自家後院養鷄養豬,水泥地上一地鷄屎。豬養肥了就在門口騎樓屠宰,爸媽把我和弟弟帶回家不讓我們目睹血腥場面,但尖銳的嘶嚎穿堂入室,從耳膜鑽進心房。


門前冷落,沒甚人來求診,開業第一天的首位病患是來買撒隆巴斯的。夏夜爸爸在騎樓下他診所前安置藤椅乘涼,附近嬉戲的小朋友們往往聚攏至他腳前,聽他拍扇說故事,整條街為之轟動。


爸爸與別的孩子們的親近引起我的嫉妒,他出診騎的伍順牌老自行車憑後立架撐起就停在一旁,我𢌥能爬上空蹬起踏板,並呼喚他看我沒人教就會騎了,不料卻連人帶車摔倒出了大糗。我遁入屋內避免別人看見眼淚,爸爸跟在身後進屋,不為安慰我的疼痛,卻是拿著媽媽梳大波浪的髮梳,用沒鋼齒的那一面打我屁股。此刻委屈哭號一齊宣洩而出,外頭的孩子們亦埋怨今晚的故事沒結尾。


醫師變成了孩子王,醫師娘認為此非長久之計,於是一家人又搬至較為熱鬧的新生路。這條路上有米店、美容院、手工藝品店、自行車修理店、當舖、榻榻米作坊,甚至還有一家店專賣鏡子及玻璃。雜貨店在馬路兩側共有三家。花店裡不見風花雪月的玫瑰,只有製作喪禮花圈的黃菊白菊。


我們入住的那棟兩層樓房是邊間,隔隣的平房把它襯顯得高大,曾有附近孩童來央求允許上屋頂平台放風箏。內部空間以非常奇怪的方式分隔。我們賃居一樓靠大街前部作為爸爸的診所。隔著診間走道,一個狹長的空間置茶几座椅,方便爸爸看診的空檔於此歇息。四支腳帶拉門的大同電視立於一角,故這裡也成了我們家的客廳或起居室,午餐晚餐開在這裡,若有訪客也在這裡接待。


沿走道行至樓梯處只能向左拐上樓,因為往前的路被封死,那裡原本通往之處現在是房東堆雜物的倉庫。


登上二樓後靠左是公共區域:簡易開放式廚房、洗澡間,及相鄰的蹲式廁所。廁所門外牆上安裝站式小便斗,讓男士使用時可背對他人。


廚房旁還有一門,進去是沿著走道併排均等面積三間房,各住一位單身漢。通道底又有門,平時從另一頭鎖上。門後的空間 相當於倉庫樓上,那裡的光景我只目覩過一次:空手道館租下時,看鄰居的面子勉為其難打開門,允許我們在門邊見識見識何謂空手道。驚鴻一瞥的印象是白色日光燈在整牆的落地鏡間耀眼折射,師生身著道服吆喝踢腿。他們另有出入口,是這棟建築物最尾端的一道鐵旋轉梯。然而輝煌的日子不久就結束了,這裡復歸閒置。


樓梯往右有三間臥房,我們家只佔一間作為全家人的臥室。爸媽睡一張雙人床,我和弟弟睡旁邊的上下舖鐵管床,我上層、他下層。小弟出生後他的嬰兒床塞在兩張床中間。臥室外放得下媽媽的勝家牌裁縫車、四方餐桌和摺疊餐椅。早餐通常在這裡吃完才下樓展開一天的生活,媽媽若要捍麵、包餃子也只能在這兒,故此處算是飯廳。


飯廳一道木夾板矮牆將我們與另一個小家庭的屬地區隔開。居於另一側的三個年輕女孩互為表姐妹,都是房東的姪女。


我們剛搬去時女孩們還有些防備之心,離開時都鎖上門,但鑰匙卻老是不在最早回來的人身上。年幼的我仰頭看著最大那位已在做事的姐姐身著短裙,搬椅子踩上門把,喃喃說糟糕褲襪好滑啊,試圖攀翻過那道木夾板矮牆。兩次後她們乾脆不鎖了。


白流蘇苦惱在屋子裡剪個指甲也有人在窗戶眼裡看著。我們這屋子是這樣的:經常性居住人口通常有十多位,毎個人出入都得推開爸爸診所的玻璃大門,穿過診間與客廳間的走道,接受候診病患的注目,偶得瞥見媽媽在茶几上開出什麼菜色,聽到平時斯文的醫生唏哩呼嚕吃麵條,知道我們收看台中華視哪個頻道。大家爬同一道樓梯,用同一套衞浴設備。現代美其名曰「共生公寓」或「家庭式合租」的這個透天厝裡,居民自由穿梭來去,白流蘇或許覺得憋扭,但這裡可無人覺得憋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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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人汲於生計的那個年代,每個大人即使手上不操忙著什麼,也被置於他的工作崗位待著。我們的單身漢隣居看來等同遊手好閒之輩,也因此更有餘裕去買些非生活必需品,以及和顏悅色地與小孩子們親近。


暑假不必早起,我盡情賴床到飽,隔著綠網看到單身漢中最胖的那位王叔叔在紗門外朝裡張望,晃開時吟哦:「睡仙呦!都快八點了!」


王叔叔不介意我喊他胖叔叔。一日我喜孜孜地告訴他:明天是我生日吔!他居然就去買了閃亮亮裝在透明塑膠硬殼禮盒裡的原子筆,當著我的面交給爸爸,言明是給睡仙的生日禮物。


要書寫得旋轉筆管才能露出筆芯,送這種高級筆給小孩子真是光棍才會做的事,但其實人家是費了一番思量的:暑假過後我就是小學生了,送文具最好;而他知道鉛筆蠟筆我都有了——我坐在一樓小茶几前畫畫時他觀察了我的用品。然而記憶所能溯至最久遠、最初始的這份生日禮物,我連用都沒用就由爸爸接管了。「你小孩子不會用啦!」


大李叔叔是廚師,他很少在家,也對小孩最無感。在他心目中我和弟弟大概等同於家具,人是不會跟家具搭話的。他的房間也總是上鎖。


小李叔叔則是另一個極端,他房裡有自己專屬的小電視機,但卻更常下樓來與大夥兒挨在一塊兒看我家的黑白大同電視。客廳原是臨巷的簷下,冬季冷風從覆蓋壁頂空隙的塑膠浪板邊緣侵入。爸媽在座椅前起炭火,大家都受邀邊取暖邊看電視。大姊姊們和我將腳丫子併擱在釉面陶瓷缸外緣,玉春姊姊的光腳被燙得須不時提腳再踩回。


大人圍坐閒聊的話語一點一滴聽懂了。「保鑣好看!」,於是這成了志願,無奈體力早在前一節的新聞播報時就已所剩無幾。「去睡啦!你睏了啦!」的勸告此起彼落。我將小板凳搬至電視機前,集中意念專等「保鑣」開演,最高紀錄曾撐到過片頭,主題曲唱著「天~上~白雲飄蕩,地上人兒馬蹄忙⋯」瞌睡懵懵中灰色的小人騎在馬背上從景深處朝鏡頭方向馳來,揚起漫天風沙,手臂大車輪似地轉動⋯就要開始了!⋯轉動⋯轉動⋯振作!⋯轉動⋯轉動⋯。到極限了。有幾次是叔叔們將完全斷電的我抱上樓的。


八點檔連續劇「保鑣」從1974年9月6日到1975年6月25日於華視播出,全部256集,我一集都沒看成。


剛上小學某天放學回家的路上,烏雲愈積愈厚,終於化成大顆的雨滴,子彈般射下。我冒雨向前跑,喊著我的名字迎面趕來的竟是小李叔叔,他向爸媽自告奮勇接我來了!在他撐著的傘下,他說你爸剛買了一架鋼琴,好漂亮呀!到家時提高的期盼迅速墜落,所謂鋼琴是只有十四個白鍵的玩具鋼琴,黑鍵只是裝飾,不是河合鋼琴行裡擺放的那種。但接下來的日子眾人多了一項樂趣,誰想起一段旋律就拿在手上按著玩,旁人會接龍一首首輪下去。


「小李花樣多」是爸媽的評論,但以現今的標準他是最懂生活情趣的住客。他在屋頂天台用紅磚砌了狗屋養狗,在窗台花槽種豆子,也曾用吸管、大頭釘和厚紙板為我做風車,並多次試驗如何風葉才轉得滴溜。有一次還買來在我父母看來浪費錢的玩意兒,是個須按說明書逐步將材料包裡的附件放進玻璃缸裡,最後注水,讓乾㿜的附件吸水展開成水中生物的DIY商品。但他要求爸爸來操作,完成後擺在電視機上當裝飾品供大家共同欣賞。


在這房子裡我們家買了第一台洗衣機,考慮水源之故放在廚房窗前。首度啟用時我注視衣褲在水渦中神奇地順時針轉幾圈、逆時針轉幾圈,但更讓我驚奇的是一旁的小李叔叔突然歡呼起來扒下身上的波羅衫,投入洗衣槽內。媽媽看了只是發笑。那件耐龍上衣隨嘩啦啦的水聲與我們一家人的衣物逐漸纒繞成一團。


共居者在這幢宅子裡進進出出,上上下下,進入別人的私領域是輕而易舉之事。


偷竊案發生過一次。弟弟拉開小李叔叔的桌子抽屜,發現一個紙盒裡還有最後一顆檳榔,他禁不住好奇心塞入口中,驚為人間美味,可惜沒嚼幾下就被大人發現他一張血盆小口喜滋滋地鼓動。媽喝令他立馬吐出來!他俯身於我們稱之為「米水桶」的餿水缸上貪心地拖延著,在媽媽的斥責聲中盡量多嚐幾口最後的溫柔。失主並未生氣,反而好言相勸:「小剛,乖!聽你媽的話,快吐掉!」


也許大人們也有感到缺乏隱私的時候。


一天晚餐後時分,小李叔叔帶著一位長髮女郎回來,我當跟屁蟲也進了他的房間。平常他嚴禁我們在他的床上蹦跳,但既然陌生阿姨坐在床沿看那台小電視機,我也理所當然地脫下鞋蹲坐在單人床角。從阿姨身後,我看見叔叔從斗室裡僅有的椅子上慢慢移到阿姨旁邊,然後將左手臂環住她的左肩。就在此時,他回頭吩咐我離開。


下得樓去。爸媽在毛玻璃後的藥房裡包藥,假裝不經意地問叔叔阿姨在哪裏?我答他們在床上。


阿姨很快就走出診所大門了。接著是小李叔叔出現,面對別人曖昧的關切。


~~~~~~~~~~~~~~~~~~~~~~~~~~~


三位叔叔似乎一夜之間就消失了。沒有告別。我不記得是否向大人提問過,小孩子只是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就像雲朵飄過眼前時不會問為什麼。


接下來的事好新鮮:一輛綠色軍用卡車停在門口,幾個阿兵哥上下來回搬運家具及物品。新搬來的一家人姓王,爸爸是高階軍官,嬌小的媽媽衣著鮮豔,哥哥就讀名聲不太好的私立高中,妹妹小學六年級,正好與轉學來我家寄住的表姊編入同一班,她們成了隣居、同學與好朋友。


那併排的三間房,第一間他們當作客廳,第二間是夫婦房,最尾端那間是小孩房。王媽媽跟先前三位單身漢一樣從不做飯,也經常不在家,只留錢給王姐姐去麵店吃碗麵打發。事實上常在家的只有王姐姐。她、表姐和我每天早晨一起走路上學,課後三人在她家做功課、用吸管摺成一個個粽子串成門簾,有時也將裁成細條的月曆紙捲起來做門簾的珠子。


共生宅裡仍然藏不住祕密。表姊告訴我王家之所以從眷村搬出來,是因為王爸爸希望王媽媽遠離她的牌搭子;還有王媽媽常帶王姐姐去看很色的那種電影。


一個清冷的禮拜六下午,表姊回鄉下探望她祖母,也就是我外婆了。我抱著紙娃娃簿子去敲開王姐姐的房門。午覺中的她認命地從床上起身,在衞生褲外面套上長褲陪我玩。


學校附近街角的糖果攤買得到印在硬紙卡上的紙娃娃和她的衣服,沿輪廓拆下,我們另外在白紙上依娃娃身形為她畫出更多自己設計的服裝。空白的數學作業本是娃娃的家,第一頁是客廳,畫上沙發電視;次頁是廚房,桌椅餐具一應俱全;兩頁邊緣黏合可以做立體的電器家具,例如冰箱:在前頁畫個門再沿門邊緣切割,掀開就看到畫在次頁的瓜果牛奶陳列在層架上。衣櫃依同樣原理,夾層收藏娃娃所有的紙衣裳。娃娃越買越多,本子裡開闢的臥房衣櫃也越來越多。本子就是娃娃們的家,他們在本子裡遊走,吃飯換衣服參加宴會,好個豐衣足食!


王姐姐把一個男娃娃和一個女娃娃面對面疊合,放在畫有一張大床,寫著「臥房」的那一頁,叫我看。我不解把紙卡棕色的背面朝外是幹嘛呀?她指著自己的胯下說男生的這裡碰女生的這裡,就會生孩子。她重覆了三次我才聽懂她的意思。「噁心死了!」我說。「你也是你爸媽這樣生出來的。」我氣憤地說我爸媽才不是這種人!她憐憫地看著我點點頭。


如今想來,特立獨行的王媽媽早早就給女兒性教育了。


聲息相聞的日子繼續。有一次爸媽趁我和弟弟睡著了,溜出去看電影,不料弟弟醒來看不到爸媽,開始大哭大鬧,驚動了王家。據說一家人在雙層床前百般安撫,都哄不了弟弟。次日清晨王姐姐埋怨我:「你怎麼那麼好睡?」睡在弟弟正上方的我一覺到天亮,對前晚的騷動毫無所悉。


又有一次大家都聚到王家的主臥室了,探病似的。王媽媽仰臥在床上閉著眼睛,臉上掛著平時看不到的微笑。王爸爸立在床前嘴裡反覆叨念著離婚離婚,王姐姐在一旁哭說不要啦!看得我一頭霧水。走回十步之遙我們家這邊時,表姊說王爸爸根本管不住王媽媽,她不但沒戒賭,這次還醉倒了。我更加疑惑:她是在裝睡吧?


王家不久後就搬走了,畢竟住在這種宿舍般的地方王媽媽照樣打牌。


王姐姐走後,附近低矮棚戶區裡一個並不熟的小女生來告訴我:七月半時紙娃娃全部會化為厲鬼,在妳熟睡時掐死妳,所以必須剪碎。她要我立刻去取來紙娃娃,並且站在診所大門外親眼見我永除後患。離去時她帶著滿意的表情,而我之後再也沒見過她,因為那一整片平房不久後就拆除了。


~~~~~~~~~~~~~~~~~~~~~~~~~~~


長大後我才知道,叔叔們都賣血。小王和小李算是專業的,大李只是偶爾賺點外快。


聽說他們的血牛頭就是檢驗所。曾經的深夜,急需用血。血牛頭不好敲診所鐵門,就繞到房子臨巷側的窗下呼喊他們,叔叔們急促下樓的腳步踩得鐵旋轉梯哐噹作響。睡得死死的我當然什麼也沒聽到。


在「保鑣」開播的同一年,中華民國捐血運動協會成立,這個社會組織於約十年間將血液來源從原先的金錢買賣轉變成為現今的樣貌。我與叔叔們的相遇就在協會剛設立時,捐血人數不足,仍需賣血人,他們仍能在夾縫中生存,然而處境應是艱難了起來。


小李叔叔與檢驗所結了怨,發瘋揚言要殺人,於是開始磨刀,磨給大家看,看得大家心驚膽跳,然而該幹活的幹活,該上學的上學。


玉春姊姊從高職下課回來,急猴猴地問:「殺了沒有?」


「還沒有。」


第二天回到家又興奮地追問:「殺了沒有?」


「沒有。」


「唉唷!要殺就快點殺嘛!幹嘛吊人胃口!」


以上黑色喜劇般的劇情也是長大後才聽爸爸轉述的。他說時哈哈大笑,並下了個結論:血賣多了是會發瘋的。


~~~~~~~~~~~~~~~~~~~~~~~~~~~


紙娃娃完好如昔,彷彿從來不曾碎屍萬段過。她躺在被窩裡,被緣正好卡在她腋下。她有不成比例的金髮馬尾大頭、大眼睛和寬圓楦頭的大鞋。這派日本漫畫風格不符合當時紙娃娃界的審美觀,引起其他小女孩的嗤笑,小主人力排眾議買下了她,她也成了小主人最獨特的一尊娃娃。


她的被褥,是孩童窮盡資源並發揮想像力的手工作品,無非就是在空白簿本的一頁橫割一道口子,再與次頁黏合製成的機關,但從中獲得到的樂趣不亞於玩芭比娃娃。


小主人將她抽出著裝,美麗的紙衣裳雙肩頭突出小方塊,向後摺下就可以掛在娃娃身上。


她踮足而行,行經一頁頁手繪的臥房廚房飯廳客廳,走到本子外。小主人揑著她扁平的身軀,來到王姐姐家的走道。那扇上鎖的門前現在有個電熱水瓶。王姐姐在玻璃杯裡倒入幾匙奶粉,打進一個生鷄蛋,用力攪拌,然後沖進沸騰的水。她媽媽又不在家,這是她填肚子的點心。


娃娃對王家女兒說:「妳將極早結婚生子,另尋家庭的溫暖。」


娃娃繼續躡足向前,一跳一跳的步態,怪不得引發靈異傳說。來到青春少女們的那半壁江山,兩位高職生次日有大考,她們熬夜臨時抱佛腳,無奈還是在藤椅上睡倒。醫師娘在她們腳邊點起了蚊香。娃娃貼近年輕女孩的耳邊悄聲細語:「妳們將移民巴西,從此極少踏足故土。」


娃娃領著小主人行至飯廳窗前。縫紉機機頭收進了相連的木桌枱下,媽媽的嫁妝此時看起來像有深黑色鑄鐵腳架的桌子,爸爸的蘭花置於其上。鄰居養豬養雞,爸爸養蘭花。為讓僅存的這盆多曬點太陽,上寬下窄的細長圓筒花盆放在桌枱中央那方凸起的平面。娃娃說:「你看好了!」一陣來自未來的風刮進窗內,將花盆推往平台邊緣,三隻花盆腳的一隻懸空,黑色陶盆隨即失去平衡,跌在綠白大方塊相間的塑膠地板上,「啪」地應聲破裂。細長的綠葉與水苔散落一地。


娃娃安慰小主人:「百口莫辯的委屈我懂,但大人們很快就會忘記你未曾犯下的過錯。」


她們一同遊走到住客共用的浴室。小李蹲在地上磨刀,朝外的背影陰沉而孤寂。娃娃不知賣血人來自哪裏,也不知他將去向何方。


娃娃回過頭,看著小主人。此刻小主人的年歲已大過屋子裡的任何一個成人,娃娃也早已原諒她對自己的摧毀。娃娃說:「仔細看!就在這幢屋子裡,妳不戴濾鏡看人的時候,是妳一生當中最快樂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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