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很硬，我說個故事吧──《京城怪物》

影射日本七三一部隊。人體實驗。帝國主義下的殖民地。怪物，和韓劇專精的浪漫情節。《京城怪物》拈來史實、奇幻及愛情元素，結果以娛樂來看，恐怕不夠，畢竟動畫技術肉眼可見，更恐怖、血腥的怪物和暴力情節也多得是了。然則，從吸引人們關注歷史的議題角度，它又實在是難得的成功案例。

作為觀眾，你看見，你困惑：啊日本這麼壞嗎，你假設哎呀可能有點誇大了，於是查查資料，發現除了沒有觸手怪物，在現實中的暴力光譜，倒也相去不遠。結果呢？不曉得，人人有自己的價值觀。但嶄新認知，或舊日記憶終究被喚醒，倘若你感到不適，那沒關係，看看俊男美女接吻和爆破場面不也很好嗎？

這是一種弔詭的狀態：羞辱的、駭人的，可能對誰或整個民族都是創傷的事件，被相對花俏、輕鬆，娛樂性地被敘述出來。照理說不該讚賞，卻畢竟人活著已經很累了，於是它如此輕盈又沉重。因為它提供選擇，讓你安放自己的專注，而這種小心翼翼的姿態，恰恰成就了悲涼。

Netflix 《京城怪物》

面對同族痛苦，或者說慘痛歷史，為什麼要？何必要？片中男主角簡單告訴你：因為不忍心。他是反動份子的後代，母親死於後來相依為命蘿月氏的密告，若干年後他是傑出當鋪金鈺堂店東，不傾日，不傾韓，根本沒有國族概念。一心所願只是活下來，活得好。自私自利啊。隨便，反正不自私的都死了。他看過。

這是什麼立場呢？一般人。如果討好就能活，多少人能拒絕；如果竟然還能比別人站得直一點，更體面一點，那就值得自豪且珍惜了。然則權勢有大小之分。警備長需要他找小三，就抓過來，毒打加電擊，揚言找不出來抄家充軍，故事就開始了：遇見女主角、調查、潛入，發現怪物，嘎啦嘎啦。過程中他目睹許多慘狀，所以做力能所及的事，推動他的並不是脆弱的國族大義，而是一點點私情，和對同類的不忍心。同類，而不是同族。或者說是人，而不是特定什麼人的痛苦，影響他的判斷。一如他對相同被捕的愛國人士所說：不是你大義就可以要人去死。何況你也不勇敢。

所以，他就算炸掉甕城醫院，也不自認和國家有關。他始終明晰：活著是唯一的價值。從這個角度，當前田夫人告知他，他視如家人的掌櫃、會計和夥計及多年至交，全都在嚴刑逼供下背叛他，誣陷他，剝奪他。他的反應呢？沒關係。因為倘若不是生於此時，就不會被迫敗德；因為「如果沒有活下來，就沒有人知道我們遭遇過什麼」。

那是對倖存，無論如何倖存的人的溫柔。因為就像女主角的母親惺沁，劇中怪物有兩種，本來就是怪物，和被變成的怪物。都對人性悖離及泯滅，卻終究後者更有受諒解的可能。殘酷對待仍能堅忍，固然壯烈英勇，可是死了就是死了。還是那句話，活著是唯一的價值。

然後事情就結束了。也不因為誰做了什麼，只是迢遙戰事告結，形勢復又變化。日軍撤退，女主角生死不知，幕後黑手毀容望窗外，各角色歸位，男主角感嘆櫻花落盡而伊人未歸。黑畫面。現代線。《京城怪物》要出第二季。要講什麼，不曉得。就像我們不曉得如何於今時今地，得宜面對歷史創傷。

這是比怪物如何更令人期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