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來的一日行

( 圖: 來自pixta )

(一)
晚餐的時候，雪華鼓起勇氣跟丈夫說:「我想去紫光寺看梅芳姑姑，想去安慰她一下。」

「她怎麼了?」她的丈夫詫異地問。

「我爸走了以後，聽說她不太想吃飯，這種情況已有半個月了，我怕她....」

雪華緩缓地說，希望她的丈夫能同意她去紫光寺一趟，她想親自跟梅芳姑姑說些話。

她的丈夫皺起眉頭，冷冷地說: 「路途這麼遙遠，打個電話就好了。」

雪華不想回應丈夫。她邊用著飯，邊想著梅芳姑姑，心裏不免愁苦起來。

(二)
雪華對梅芳姑姑的記憶，從她五歲開始。

那天，光頭的梅芳姑姑，穿著灰色短褂，站在祖厝的庭院喝斥著她，她不服氣的頂嘴，然後跑開。梅芳姑姑追著逮到她，捏了她一把，又嚴厲的斥責一番。

雪華不喜歡看到梅芳姑姑，但在農忙季節，她會回來幫阿公阿嬤的忙。起初在家幫忙照顧兄嫂的小孩。小孩稍大後，她會到田裏幫忙採收花生。

(三)
雪華讀小學五年級才改變對梅芳姑姑的看法，那時阿公阿嬤的大家庭分了家，雪華的父親另外購買一棟在祖厝附近的新家。

那天寒流來襲，下午放學，她一踏進家裏的三合院，就急著敲著緊閉的廚房的門，梅芳姑姑開門，笑著招呼她 :「冷死了，趕快來竈前烘烘手! 」

原來梅芳姑姑從寺廟回家看阿公阿嬤，順便來找母親聊天。

母親在廚房煮著晚餐，梅芳姑姑幫母親顧著爐竈的火。

雪華第一次感受到梅芳姑姑的溫暖，她關心著她手脚的冰冷。

(四)

讀國中的時候，雪華曾問父親:「梅芳姑姑為什麼會出家?」

她看過一些小說，主角都是看破紅塵才出了家。

父親說:「你的梅芳姑姑從小眼睛不好，我擔心她將來結婚會受苦。她十六歲的時候，我帶她去紫光寺出家。」

生活中偶爾有人提起梅芳姑姑，母親就會搖頭嘆氣說著 :「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就把她帶去出家，她一個人很孤單，無親無戚的，我真是捨不得啊 !」

(五)
梅芳姑姑雖然出了家，但她的心仍然為她的原生家庭所牽絆。家人若有煩惱的事，常會向她求助。

雪華國中畢業那個暑假，她的父親為她的升學煩惱，剛好梅芳姑姑回家探望阿公阿嬤。

雪華的父親跟梅芳姑姑說: 「梅芳，你帶雪華去媽祖廟抽一支籤，問媽祖讀高中好或讀五專好。」

梅芳姑姑帶著雪華搭車去媽祖廟。

在途中，梅芳姑姑說 : 「雪華，我們如果抽到不好的籤，我們就換一支好的回去給你父親看。」

抽的籤寫的是古詩，只有小學學歷的梅芳姑姑看不懂，剛讀完國中課程的雪華也沒讀懂，她們二人決定編個謊言 : 「解籤詩的廟公說讀高中較好。」

只有小學學歷的父親讀了幾遍籤詩，仍然不解，最後梅芳姑姑說:「解籤詩的廟公說讀高中較好。」。

在梅芳姑姑幫助下，雪華讀了高中，上了大學。

(六)
雪華認為這輩子，梅芳姑姑幫了她大忙，她不能對她的狀況視若無睹。

隔天， 她向公司請了一天假，瞞著丈夫要去紫光寺看望梅芳姑姑。

她買了高鉄票，在高鉄站的ATM領了錢，在超商買了紅包袋。

出了高鉄站，她決定包計程車到紫光寺，紫光寺在偏遠的山區，她必須趕時間。

(七)
在梅芳姑姑的禪房，雪華說 : 「阿姑，我今天是偷跑來的，我在這裏只能待半小時，計程車在外頭等著我。我是要來跟你報告我父親往生之前的狀況。」

梅芳姑姑移了一張椅子，讓雪華坐下。她自己坐在床沿。

雪華看著梅芳姑姑說:「阿姑，我的父親這輩子很幸福。」

她知道梅芳姑姑喜歡聽到這句話，這是她此行要帶給梅芳姑姑的信息。

她繼續說:「他的兒女和孫子都常常回去看他，大家都愛他，他這輩子真的很幸福。他很長壽了，要讓他休息。你不可難過喔 ! 」

梅芳姑姑一向信任雪華，她慘白的臉綻出笑容。

她說: 「謝謝你們愛我的大哥 ! 我覺得很安慰。我常想到小時候，他梳著我的頭說:『女孩子，要梳頭髮。』」

梅芳姑姑哽咽起來。

雪華看了一下手錶，說:「我必須離開了。」

她從包包拿出一個紅包要遞給梅芳姑姑。

梅芳姑姑說: 「你不必給我紅包。」

雪華堅持梅芳姑姑要收下。

接著她說: 「阿姑，你可以讓我抄一下你的銀行存簿的帳號嗎?」

雪華想到父親走後，她的負擔減輕，她可以開始供養梅芳姑姑了。

梅芳姑姑湊近她的身旁小聲說: 「你不要為我耽心，我自己有三百五十萬的存款。」

雪華理解了梅芳姑姑是阿公的孩子，阿公一輩子不愛別人的錢財。

(八)
晚餐，雪華煮了丈夫最愛吃的咖哩雞肉飯。

她說: 「要小心喔! 雞胸肉裏有兩三根骨頭。」

她的丈夫心情愉快地說 :「沒關係! 喔 ! 對了，你要不要去紫光寺看你的梅芳姑姑? 我可以陪你去。 」

雪華征了一下，馬上說:「等以後再說好了，有時間我先打個電話給她。」

雪華提醒自己，絕不可把今日偷偷去看梅芳姑姑的事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