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阿德勒《自卑與超越》自卑不必超越

人是100%的社會動物嗎？

面對這三大問題，阿德勒反覆強調「合作」：唯有關心他人、與人互動才是解決問題的正道。反之，他認為只有自己認同的生命意義沒有「價值」，還容易演變成犯罪。這是一種價值論的主張，也就是認定什麼有價值、什麼沒價值的主張。對於阿德勒而言，有益於人類群體的生存與延續的生命意義才有價值，其他意義無論當事人有多喜歡，不但無益，還可能有害。

這種觀點絕對是有其道理，也可以用來解釋多數的社會問題，但背後的目的論與價值論都太過武斷：人類群體需要延續，不代表個人「應該」以此為己任；有害社群的生命意義固然不好，不代表與社群無關的生命意義沒有「價值」。

佛洛伊德愛談「衝突」：《夢的解析》談潛意識與意識的衝突，《文明及其不滿》談個人與社會的衝突。阿德勒愛談「合作」：觀點很正，但不宜全信。

阿德勒《自卑與超越》

社群主義的超越

「優越感」是「自卑情結」的解答嗎？

阿德勒對自卑情結的定義是：當人面對問題時沒有做好適當的準備，並相信自己無法解決時所產生的感受。自卑會帶來壓力，而個體傾向於尋求優越感來釋放壓力，補償自己。一個有趣的類比是：坐在梯子上讓人有安全感，因為這讓自己的位置高過其他人，就不會感到自卑。

阿德勒認為，移走梯子是沒有用的，因為他會再嘗試用椅子、跳躍、攀爬等方法來試著提高自己的位置。我們應該做的是說服他這是錯誤的目標。再一次，我們看到阿德勒對於社群的強調：他反對個體透過「無用的」目標來尋求超越，主張應該設立「有意義的」目標。在阿德勒的價值論中，有用與否的判斷標準是對於人類整體的益處。也就是說，個體可以追求超越，但應該以對人類有益的方式來追求。如果能保持高度的社群情懷，那麼追求優越其實「無傷大雅」。

阿德勒的建議非常實用，但在我看來還是值得懷疑：追求對社群沒有幫助的目標有那麼不健康嗎？透過造福社群來尋求優越感必定很健康嗎？這會回到人是不是100%社會動物的問題，而新的問題出現了：同樣是尋求優越感，為什麼追求自己的目標不健康，追求社群的目標就很健康呢？

我認為在阿德勒的論述中至少可以找到兩個不同的方向。

個人主義的詮釋

同樣是尋求優越感，為什麼追求自己的目標不健康，追求社群的目標就很健康呢？

阿德勒的價值基礎是造福社群，但他同時也提到與人合作對於個人能力的影響。他說：只有在努力過程中表現出利人傾向，前進的方式也使別人受益的人，才是「能真正面對並掌控生活問題的人」。這暗指與人合作讓人面對真正的問題，而不只是自欺欺人。這不是一種價值主張，而是一種知識主張，主張與人合作讓人更接近真實的世界，這是追求社群目標的重要好處。

另一方面，阿德勒也提到自卑感的來源是為自己設立了太高的目標，但我們不必擔心無法達成最終目標，而是可以接受生命的不確定性。就此而言，也許人不必追求優越感，不論目標是自己的還是社群的，而是可以直接從梯子上下來，接受自己不需要比別人更高，不為了優越感而追求目標。

請注意，以上兩種答案都不需要接受阿德勒的價值論。我喜歡與人合作的結論，但不認為造福社群是唯一的價值基礎。如果你願意以造福社群作為生命意義，那很好；如果你不願意，從自我發展的角度你也有理由與人合作、放下優越，因為與人合作讓你更接近真實，而且接受生命的不確定性更健康。

說到這裡，我也要從梯子上下來了。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