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76

2024/03/09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圖像本草綱木求真》

葛飾北齋冨嶽三十六景《神奈川沖浪裏》的津波，以前所未有的強烈存在感，一波又一波撼動著艾瑪的味蕾，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艾瑪感到困惑。

論家世，艾瑪在1903年的情人節和榮格結婚時，其身家是全瑞士第二富裕的繼承人，在講究舊錢的時代裡，這筆財富不啻是為榮格的奇思妙想加上永動機，可以持續研究精神醫學而不必擔心經濟壓力。對許多人而言，榮格簡直是挖到金山銀礦的幸運者，而艾瑪就是榮格的幸運女神；對艾瑪而言，榮格是鄉下窮牧師之子，又是怎樣的存在呢？難不成有什麼過人之處嗎？

昨天卡爾帶回來的肉桂捲，嘗起來就是這股香甜中帶著微微辛辣刺激；香辣刺激，聽來像是《風月寶鑑》之類的刊物，讓人內心興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怎麼以前沒什麼印象呢？會是走入婚姻生活後，孩子陸續出生，就算是平常有奶媽照看著，還是令人忙碌不堪呢？

論人情，艾瑪初識榮格時，也才剛脫離蘿莉期不久的十三歲*中學生，初次和一位年長七歲的巴賽爾大學醫學生榮格見面後，就被對方認為是將來的配偶。怎麼想來有點像是麗妲與宙斯的故事，只不過晚了八年才發生；艾瑪也像是被榮格在降靈會下了降頭－－昏頭魔咒－－然後糊里糊塗就嫁給榮格。難不成艾瑪過了八年的時間，還是那個永遠長不的蘿莉心態嗎？

這肉桂捲鬆鬆軟軟，和平常吃到的棍子麵包不一樣；平常的棍子麵包得搭配不同的佐料，譬如南瓜濃湯、奶油、蜂蜜、犢牛肉、豬腿…等，嘗起來才有滋味，可是肉桂捲除了香味之外，柔軟如棉花、比蛋糕有嚼勁、比麵包還輕盈的口感，甚至可以沿著環繞著邊緣逐漸啃食到中心、充滿樂趣的吃法…，這逸出艾瑪的尋常生活體驗。貴為富裕家族的長女，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家裡出入有從人、往來無白丁，沒有這些特別的體驗還真是說不過去。何況，只是尋常的肉桂捲，又不是法國大革命人民難以裹腹的非常時期。莫非是沃夫的配方有什麼魔力嗎？

論世故。

嘆。

艾瑪的父親 Johannes Rauschenbach 在她出生前兩年，收購了 International Watch Company 公司，以瑞士的精密製造工藝，逐步推廣業務，建立起規模不小的工廠。嚴格說來，艾瑪的身家不能算是舊錢，而是來自生為實業家的父親，抓準人們經歷工業革命財富逐漸累積、買不起鑽石戴不起皇冠又想要展現個人優越感、轉而追求身上小小與眾不同的階級欲望，紛紛購置高級手錶，低調顯露個人的尊爵不凡。在這個浪潮上，精緻品質的手錶成了首選，IWC 業務也蒸蒸日上。

BUT，就是這個BUT，Johannes 在布達佩斯擴展業務的同時，不曉得是不是順便舒展他的身體，結果贏（ㄧㄣˊ）得聲名遠（ㄌㄤˊ ）播（ㄐㄧˊ）的梅毒。會是艾瑪母親的授意、甚至是刻意安排，讓艾瑪和榮格交往成親，以便窮小子醫生順便無聲無息的醫治這位染病的丈人？還是，出於每個孩子對於父母親自小到大、無條件的一片赤膽忠誠，打算以自己的婚姻換來一位親近且低調的治療師？

以上這些紛雜的念頭，並未跑馬燈的出現在艾瑪的日常生活裡。沒有。

也沒有像七十五年回歸一次、在艾瑪二十八歲時出現的哈雷彗星。沒有。

也不像數千年一換、如今是小熊座α星（勾陳一）、持續指引著艾瑪的人生方向的亮眼北極星。沒有。

也不像是尼采認為烏龜翻不了身、板上釘釘會無限輪迴重複發生的永刧回歸（Ewige Wiederkunft / eternal recurrence），永遠盤據在艾瑪心頭。沒有。

〈補火〉三五
肉桂〔香木〕氣味純陽，辛甘大熱，直透肝腎血分，大補命門相火，益陽治陰。《圖像本草綱木求真》

肉桂的氣味，就像是在艾瑪被家庭生活瑣事盤據的腦海裡，投下一顆奇妙的薛丁格「不規律晶體 / 非週期晶體（aperiodic crystal*）」，出人意表的攪動艾瑪原本平穩且有固定結構的生活。

五個孩子，就像是艾瑪靈魂深處的質子，具有強大的吸引力，忙東忙西的艾瑪是電子，注定要按照既定的軌道，圍繞著質子轉呀轉，永遠沒有停下來或逸出去的時刻。艾瑪有選擇嗎？不曉得。

受到肉桂捲味道衝擊的艾瑪，獲得新的動能，有機會停下來關注自己的感受。

凡沉寒痼冷，營衛風寒，陽虛自汗，腹中冷痛，欬逆結氣，脾虛惡食，濕盛泄瀉，血脈不通，死胎不下，目赤腫痛，因寒、因滯而得者，用此治無不效。《圖像本草綱木求真》

或許再加上昨天牆外那個分不清是榮格或是某個女性的聲音。

莎賓娜的出現，讓艾瑪感覺到婚姻裡的不對勁，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也說不上來。榮格彼時是在 Burghölzli 診所治療莎賓娜，實際他們的互動狀況如何，並不清楚。卡爾偶爾回家比較晚，只說是工作煩多，累了，艾瑪也沒有多問；對艾瑪的孕期變化，榮格有時關心、有時無視。初次懷孕的艾瑪，光忙著應付自己害喜的各種情況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哪還分得了心留意到榮格在診所裡的學習順不順利、工作適不適應，回家早還是晚。或是根本沒回家。

BUT，就是這個BUT，昨天圍牆外的聲音，讓艾瑪心裡的疙瘩浮現，和先前的不對勁搭在一起、更顯強烈。哽在喉嚨的那個核，再也無法逃避；卡在心底的死結，必須要面對。

我對這件事情心死嗎？並沒有。

我還能再逃避嗎？沒辦法。

我要放棄這段婚姻嗎？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