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時光

人很容易興起對「美好的從前」的懷念，幾乎有文字歷史記載以來，每一個時代的人都曾如此感歎。

　　我相信不管任何人，總會有一些過往的影像，包含著一些情緒、某種特定氛圍，會在記憶中留存，侯孝賢導演把這種懷想，稱為『最好的時光』：「生命中有許多吉光片羽，無從名之，難以歸類，也不能構成什麼重要意義，但它們就是在心中縈繞不去。譬如年輕時我愛敲杆，撞球間裡老放著歌〈Smoke Gets in your Eyes〉。如今我已近六十歲，這些東西在那裡太久了，變成像是我欠的，必需償還，於是我只有把它們拍出來。我稱它們是，最好的時光。最好，不是因為最好所以我們眷念不已，而是倒過來，是因為永遠失落了，我們只能用懷念召喚它們，所以才成為最好。……」

　　因此，每個人的抽屜中總有個百寶盒捨不得扔掉，說是寶，但是在旁人眼中，卻是毫無價值的「垃圾」，比如幾張發黃的車票票根，一些小石頭與彈珠，還有些手製的小玩意，小擺飾…等等。每個物品，背後都有個故事，也都有段令人難忘的回憶。

　　據說，古代墨西哥的巫師會把收集值得回憶的事件，當作生活中一件重要的儀式，用來刺激儲存於我們心靈內在的能量。他們認為，這些能量往往被擱置忽略，被日常的生活給擠壓到意識的邊緣，而無法觸及。但是這些值得回憶的事件，卻能夠使人重新使用那些未用的能量，激發出生命的熱情。

　　的確，有時候翻翻老相片或朋友溫暖的來信，或者在儲藏室裏東摸摸西翻翻，這些看似虛耗掉的懷舊時光，其實有其正面價值。

　　法文對鄉愁的解釋，是對於一種已逝的美好事物的眷戀。鄉愁不見得真的是想念一個地方，往往是懷想一種氛圍，一種境界吧！

　　總覺得若是對這種境界的懷想愈少，大概表示我們的性情越來越冷酷了吧？

　　這種鄉愁，在人類有，在動物也有。

　　前一陣子報上不斷登載者征戰世界的台商返回台灣投資，媒體都以「鮭魚返鄉」來形容。

　　的確，鮭魚的生活史真的就是如此。一般來說，鮭魚出生在溫度較低且清澈的溪流裏，然後就逐漸往下游遷移，之後進入大海中，就在海裏成長，過了三、四年或五、六年，長大成熟後，就會從大海回到陸地牠出生時的溪流產卵，這種習性我們稱為洄游，因此形容人在外奮鬥，事業有成後返回家鄉貢獻所得，用鮭魚返鄉倒是蠻貼切的。

　　仔細想想，鮭魚的習性是非常神奇的，因為大海那麼大，溪流那麼小，牠們該如何找到出生那條溪流呢？

　　目前科學家也還沒有定論，有人認為鮭魚可能像某些候鳥一樣，能夠根據太陽和星星來判斷方位，也有人認為牠們會感應到地球的磁場，因為每個地區磁場不同，牠們以此來追尋，也有人認為鮭魚的鼻子非常好，因為每條河的味道不同，所以牠追蹤著童年的味道回家，曾經有實驗發現，用來自牠們小時生長的溪流的水灌入鮭魚鼻孔，牠的大腦會有特殊的反應。不過這些理論都只是猜測，沒有人敢說答案到底是什麼。

　　而且鮭魚返鄉最大的挑戰還不是找路而已，而是路上有許多的危險等待著牠們，從大海要進入陸地之前有大船在捕捉牠們，等到進入陸地溯河而上，要花多大的力氣逆著河水往上前進，而且一路上有急流，瀑布，水壩這些環境的障礙，人類有手有腳，有繩索等工具，要溯溪都非常困難了，何況沒手沒腳又沒有工具的鮭魚要越過一個又一個的瀑布往上走，實在非常不可思議。而且天上還有猛禽要抓牠，溪邊有熊與水獺等著牠，更可怕的是人類，人類利用鮭魚這種沿著固定路線往家鄉走的天性，在牠們必經的河段搭網圍捕，使得牠們的返鄉之旅變成死亡之旅呢？幸好有些國家已經立法規定，當鮭魚進入陸地的溪流時，就不能再捕捉牠了。當鮭魚進入陸地後少則數周多則數月，完全不再進食了，所有的生命力量全都耗在往上游衝刺，到達牠出生的那個地點時產下卵，然後立刻就死掉了，想到鮭魚的執著，實在很感人。

　　為什麼鮭魚非得要回到童年時出生的那個地點來落葉歸根呢？或許這也是回應了作家唐諾所說的，為什麼會隨著自己的老去，愈發的容易想起童年，想起我們最初的時光，只因為那些最早來的，總是最後一個走。

　　說得真是好──最早來的，總是最後一個走。

 　　有一部電影，二十幾年前曾上演過，主題曲到今天我開車時還經常放著：「Stand by me」,這部電影是根據恐怖小說大王史帝芬金少數不恐怖的小說改編的：「總是要找到你」，故事應該是史蒂芬金少年啓蒙的親身經歷。

　　前一陣子又重看了這部小說，最近也買到電影的DVD，其中有一些片段很令人感動，抄錄於下與你分享，也以此紀念每個人失落的最好時光。

 　　「最重要的事情往往也最難啟齒，你不好意思說出口，因為言語會縮小事情的重要性──原本縈繞在腦中一些天大的事情，一經脫口而出，便立刻縮為原本的實際大小。不過其實遠遠不止如此，是不是？最重大的事，往往和你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有密切關係，有如敵人樂於一窺的藏寶圖。或許有一天你鼓起勇氣，把心中的一切和盤托出，結果只落得讓別人看笑話，因為他們壓根兒不懂你在說什麼，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覺得事情麼重要，說著說著，幾乎要哭了出來。我想普天下最糟的事，莫過於懷著滿腔心事與秘密，卻非無人可訴，而是沒有人聽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