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演員,或許都有一個「愛上電影藝術」的奇幻時刻。
據軼聞稱,安雅泰勒喬伊(以下簡稱安雅)的奇幻時刻發生在 2002 年。年僅六歲的安雅剛跟家人搬到英國,在倫敦的第一次電影院經歷是《哈利波特:消失的密室》,當時她還不會說英文,但這並不影響觀影的樂趣。密室裡蛇怪出現的時候,媽媽擔心女兒害怕,出手遮住了安雅的眼睛,但她仍能從母親的指間縫隙看到畫面,就在那個時刻她愛上了電影。這聽起來也許不怎麼浪漫,但在安雅被媒體們拱為皎潔無瑕的白月光以前,她大概更像是個怪異又有趣的鬼靈精。
安雅出生於美國,幼年在阿根廷度過,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她小時候最著迷的東西是「蛋」,因為蛋能孵化出小雞或小鴨,但礙於父母不提供她孵化器,安雅心想不如自己來孵,每個晚上都去廚房偷蛋。家庭合影裡,五歲的小安雅捧著蛋,只因爲她堅持「蛋也是家中的一份子」。搬到英國後,熱愛大自然的安雅面臨適應困難,城市的拘謹讓她難以融入,她甚至相信自己只要不說英文就能回去阿根廷的家,並為此堅持了兩年。語言不通加上外來者身份,讓她在學校裡顯得格格不入,經常遭受同儕霸凌,就連那雙影迷們趨之若鶩、靈動如小鹿斑比的大眼睛,也曾被同學譏笑是醜陋的魚眼,這讓安雅有好一段時間不照鏡子,她覺得自己眼距太寬,一點都不漂亮。
孤獨的童年裡,安雅大部分的朋友都是故事裡的角色,她總是能在書本裡找到歸屬,只要沈浸在閱讀中就不再寂寞。她深信魔法、著迷於各種奇幻故事,除了眾所週知,她靠著閱讀《哈利波特》系列學習英文,她也曾說自己人生的首要目標就是「看起來像個精靈」──這是來自她對《魔戒》系列精靈族的熱愛。此外,安雅也鍾情於經典童話,特別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與《彼得潘》──她的人生「初吻」甚至就獻給了倫敦肯辛頓花園的彼得潘雕像。不論是跌進兔子洞或是沾染仙塵後飛向右方彼端的第二顆星星,年輕的安雅需要逃逸路徑,在必要的時候帶她離開現實生活。
「有些朋友會叫我『溫蒂叮噹(Windy Tink)』,因為我總是在溫蒂跟小叮噹之間擺盪。」
幸運的是,演戲這份專業的確能讓她穿梭於「現實」與「夢幻」間。安雅的職業生涯從模特兒起步,但她的目標一直都是成為演員──她說是受到瑟夏羅南(Saoirse Ronan)在電影《贖罪》裡的表演啟發。大銀幕初啼試聲,是在 2015 年的超自然驚悚電影《女巫》,劇情取材自美國塞勒姆審巫案前夕的新英格蘭民間故事,安雅飾演被家人誣賴為女巫的少女湯瑪森。《女巫》調性陰暗、節奏緩慢,壓抑氛圍考驗著演員如何演繹「沈著的力量」。安雅回憶道在看過成品後,害怕自己搞砸了一切,反倒是影評人們對她讚譽有加,作為演藝新人的她,竟然能這麼自然地呈現出角色「純真有邪」的雙面性。
也許是那雙讓人過目不忘的靈氣大眼能裝入足夠多的情緒,安雅成為近年來驚悚類型電影裡的新寵兒。不論是在《分裂》與續作《異裂》裡,被主角綁架的青少女凱西;或是在《迷離夜蘇活》中,渴望成名卻被虧待的歌手珊蒂;又或是在《五星饗饜》裡,出身底層的伴遊女郎瑪格──在這些令人坐立難安的情境裡,安雅的眼睛既是澄清湖面、又是混沌深海,除了傳達不安與恐懼,更堆疊了多面向的複雜情緒:凱西的思慮,珊蒂的怨懟,瑪格的睥睨。
當然,安雅作為可塑性極高的年輕演員,不該就此被框架在特定類型中。COVID-19 全球大爆發前夕,安雅在大銀幕上給了觀眾一個俏皮眨眼,是《艾瑪.》裡面那個有點自視甚高、愛耍小聰明的艾瑪小姐。《艾瑪.》改編自英國作家珍奧斯丁的同名小說,是講述美麗、聰明又富有(handsome, clever and rich)的艾瑪伍德豪斯喜歡亂點鴛鴦譜,卻沒算準自己也會戀愛的詼諧喜劇。艾瑪是珍奧斯丁私心最愛的主角,她出身富裕、無需依附婚姻生存,漂亮又聰明的特質,讓她相比其他女性,對生活能保有更多能動性。然而,提到《艾瑪.》這部作品,我們又得請出安雅的心魔──容貌焦慮與缺乏自信。美麗、聰明又富有,三項特質安雅明明一樣沒缺,但她仍擔心自己會是有史以來第一個「醜艾瑪」。
「一個人處在自己皮囊裡的美麗之處,正在於你看不到自己的臉。」
與眾不同的長相,使得安雅不喜歡在大銀幕上看到自己的作品,只是當她回過頭來又覺得:這麼做很傲慢,因為這不只關乎個人,更是整個劇組一起努力的成果。或許是曾受過傷,安雅更懂得溫柔與真誠,對於艾瑪這個角色她不敢恭維──養尊處優的艾瑪缺乏同理心,而天真與殘忍能是一體兩面。但這或許正是導演奧特姆德魏爾德(Autumn de Wilde)選中安雅作為艾瑪的關鍵原因:安雅了解「虛榮」跟「自信」之間的差異。
說到與角色之間的關係,安雅總是對她們抱有柔情。她曾感嘆,人生的第一次心碎是在拍攝完《女巫》之後,當時有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圍繞著她,她起初並不知道低潮從何而來,直到她意識到自己非常想念「湯瑪森」,只是隨著電影殺青,她被迫要與角色分離,為此難過了很久。對安雅來說,這些飾演過的角色,在她的世界裡都是真實存在的,如果有人說她的角色壞話,她感覺「就像自己的妹妹被批評了一樣」,而正是這份對角色的溫柔,讓安雅註定成為一位充滿感性的演員。她不諱言,自己有時會迷失在角色之中,越深入了解角色的同時、自我意識卻越趨向模糊。
「我沒有選擇、也無意成為方法演員,但隨著演出經驗增多,界線卻慢慢模糊了。」
就在一次次與角色們的互動、互動中的迷失、迷失中的成長後──終於,安雅迎來了迄今演藝生涯中最重要的時刻:《后翼棄兵》。回顧當初閱讀完《后翼棄兵》小說,安雅直接「用跑的」(她強調:是物理跑)去見導演史考特法蘭克(Scott Frank)──「I felt Beth really strongly」。當安雅遇上貝絲,她們就像彼此的鏡像:貝絲需要透過棋盤來確認自己存在,安雅則必須在戲劇表演裡找尋自我。她們都渴望在所屬領域裡獲得成就,但在追求認可的過程中,貝絲必須先克服藥癮與酒癮,安雅則必須突破因爲霸凌創傷,深植在心底對自己的不信任。孤獨的貝絲依賴著六十四棋格組成她的小小世界,安雅充分理解了這份孤獨,只因兒時的她也曾經如此孤單。
「我感覺自己永遠不會跟貝絲告別⋯⋯她是我投入過最多的角色。」
《后翼棄兵》的現象級成功把安雅帶進了更廣泛的大眾視野,影集上線一個月內,就有多達 6200 萬用戶觀賞,並在六十多個國家登上收視冠軍寶座,安雅與西洋棋瞬間變成全球影迷的話題中心──這可把她給嚇壞了。安雅熱愛演戲但懼怕名氣,當全世界都沈迷在貝絲那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時,不適應名利場的她則為了拍攝《北方人》,暫時「逃跑」到北愛爾蘭。
《北方人》取材自中世紀斯堪地那維亞傳說,維京王子阿姆雷特在目睹叔叔殺害父王、強娶母后後決心復仇。後世許多作品皆以此為原型,包括莎士比亞悲劇《哈姆雷特》、迪士尼動畫《獅子王》等,而安雅在片中飾演斯拉夫女巫奧爾嘉,同時也是阿姆雷特的情人。拍攝期間,她再度與執導《女巫》的導演羅柏艾格斯(Robert Eggers)合作,並將這次的經驗比作回家;此外,北愛爾蘭的實景拍攝也讓熱愛自然的她欣喜若狂,她樂於將身體浸泡在冰冷的海水裡、或是讓雙腳踩踏在泥濘之中,她形容自己就是劇組的啦啦隊長,每天都會出現在拍攝現場,鬥志昂揚地給大家精神喊話,在片場這個虛實交界的邊緣,返璞歸真。
「拍攝現場可能是讓我感到最有歸屬感的地方,演戲對我而言,是一種找到歸宿的方法。」
時間軸來到此刻,安雅在 2024 年為我們帶來一項傳奇與一則預言。
她在近期上映的《芙莉歐莎:瘋狂麥斯傳奇篇章》擔綱主演,此作為《瘋狂麥斯:憤怒道》的前傳,劇情聚焦指揮官「芙莉歐莎」的年輕時代。上一個驚艷世界的芙莉歐莎是奧斯卡影后莎莉賽隆(Charlize Theron),令人欣喜的是,在前有泰坦的壓力之下,安雅在無縫承接莎莉賽隆的同時,卻仍保有鮮明的個人特色,也就是她一向擅長「詮釋矛盾」的能力。還記得她的綽號是溫蒂叮噹嗎?溫蒂與小叮噹本應是對極,而安雅擺盪其中。在荒土飛揚的末日場景裡,語言說多了只是巧言令色,她的眼神既生澀但危險、純真與世故並存,你能輕易從她的大眼睛裡找到恐懼──但當你再看得更仔細些,會發現恐懼包裝著的,是為了生存而長出的無所畏懼。
當初那個容易陷入自我懷疑的小少女長大了。入行十年,同一雙眼睛如今有了更多餘裕與堅定,安雅成為目前好萊塢最炙手可熱的演員之一,今年稍早她在丹尼維勒納夫(Denis Villeneuve)執導的科幻巨作《沙丘》系列第二部中,以未署名方式客串保羅亞崔迪尚未出世的妹妹阿麗亞。
也許在理想中的未來,這位貝尼潔瑟睿德姐妹會聖母口中的「孽障」會變得無比強大,以至於你幾乎要忘記她也曾經脆弱、惹人憐惜。安雅泰勒喬伊會站在那裡,用清亮有光的眼神,俯瞰屬於她的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