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德國作家彼強.莫伊尼撰寫、堡壘文化譯介出版的《演算人生》,是一本相當有趣、值得反思的科幻反烏托邦作品。
本作於今年一月在臺出版,講述了近未來的時空中,許多歐美國家透過公投,接受了名為「立方體」的演算法人工智慧作為他們的社會系統;這個系統藉由無人機鏡頭與遍布各商家、聚會場所、公共區域的監視器,以及戴在眼睛與耳朵、如同隱形眼鏡與耳機的智慧穿戴裝置「智眼」、「智耳」來收集個人的情報資訊。你對每段人際關係的理解應對、對食物的喜好厭惡,或者對天氣溫度的情緒反應,都會被紀錄在立方體的資料庫中。立方體則透過你的資料來提供給你相應的建議,從建立新的人際關係、結婚生子,到你的日常飲食、工作內容、休閒娛樂全都由立方體提供的建議來進行。
主角塔索是個反對「立方主義」的德國人。因為父母的教育及自身的價值觀,塔索在公投時投下了反對票;但大勢所趨,立方體依舊成為了德國的社會系統。然而,塔索不像他的父母一樣,搬到了沒有立方體的「人寧」地區,躲避立方體的監控與便利愉快的生活,而是繼續住在立方體無處不在的城市內,成為所謂的「愚弄者」。
作為愚弄者,塔索將自己的住處嚴密封閉,不管是無人機還是屋外的監控系統都無法看到其室內的景觀;而在自己的房間外,塔索會刻意地給出違心的回應、傳達錯誤的情緒,並且對事物的喜好給予相異的評價。如此一來,立方體的演算法就無從理解塔索真正的喜好,無法在生活起居以及交際工作上給予其適合的建議,使得愚弄者在立方體社會中的「預測分數」偏低。
「預測分數」是人們生活於立方體社會中的主要價值依據。預測分數高的話,你的社會福利如基本收入就會增加,其他人也因此會更想與你做朋友(這也會讓他們的預測分數提升);反過來說,如果預測分數低,除了基本收入降低,他人也很難會想要與你深交。
以身為愚弄者自豪的塔索,並不打算加入以終結立方體為志業的「反抗組織」,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維持著自己的意志。然而故事開始不久後,遇到了從「人寧」逃出來的妲莉亞。即便立方體另生活如此方便,還是有為數不少的人們因為各式各樣的理由拒絕受到立方體的管轄;許多人——或許尤其是藝術家、發明家之類的人——是基於「人文主義」的傾向而拒絕立方體,另外也有不少人是基於宗教的理由,他們認為將命運交給立方體,等於摒棄了上帝。妲莉亞的父母便是屬於宗教緣由而居住於人寧的一群人,多年前的一次相遇,塔索對外界的描述深深吸引了妲莉亞,使得他最終逃離了家人,前來城市中尋求塔索的協助。
這樣的情況,讓塔索陷入了艱鉅的兩難。
故事就簡介到這邊,後續的發展我覺得相當有意思,其中一點在於傳統反烏托邦小說中,女性角色通常是讓男主角意識到社會制度問題的角色,然而《演算人生》裡,塔索本來就是反對立方體的人,而前述提到的妲莉亞卻是嚮往立方體社會、甚至影響塔索進入該「反烏托邦社會」的角色。
然而,立方體所建立的社會真的不好嗎?或者說,演算法賦予我們的真有什麼不對嗎?立方體存在的社會中,繁重瑣碎的工作已經被機器取代,人人都有基本收入,人工智慧可以根據資料庫來給出最適合你的建議,這難道不是完美的美麗新世界嗎?
我自己的看法,是《演算人生》的作者莫伊尼其實用了相對持平的態度去講述了這樣的近未來故事。某種程度上讀者或許讀到中段,都很難判斷到底有立方體存在的社會是利大於弊或弊大於利;畢竟這樣的制度讓人們不再需要從事消耗勞力的工作,難道不是更適合人文藝術的發展嗎?
故事中多次討論了這個主題。實際上,被演算法控制的社會中,「創新」是不復存在的事物,因為人人都被資料庫中的「既定」給侷限了,人們不再有機會犯錯,甚至「冒險」;而這些行動、行為,都是人類文明得以前進的原因。此外,一個人喜歡的事物,真的是好的、對的事物嗎?立方體無從判別,只會繼續建議你從事相關行動,這對一個人的所謂成長來說,又真的是好事嗎?
如此這般的未來似乎離我們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當下的演算法,似乎只會因為你按了朋友的一個關於肥皂的笑話貼文的表情符號,而推給你手工肥皂的廣告而已。即便如此,演算法卻依然明確地影響了我們的生活。科幻作為對未來的預言及警語,時刻提醒著我們未來可能的走向;那只是未來的一種可能性,而非絕對的、單一的一條路。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故事中相對於西方的「立方主義」,《演算人生》很明確提到了中國的「和諧主義」與其賦予人民的「信用點數」。在主角塔索掙扎於擁抱立方主義與否地過程中,也曾提到「如果說還有什麼比立方主義更讓他不喜歡的話,那就是和諧主義了」。而與虛構的立方主義不同,信用點數與中國對其社會社會所要求的「和諧」,可是真實存在於現實中的。
《演算人生》或許可以算是「後電馭叛客」(Postcyberpunk)類型的作品,其所反映地高科技社會不會像電馭叛客作品那樣絕望無助,大多數人民也都具有良好的生活品質;然而為了這樣高科技、便利,甚至不需思考的生活,我們需要放棄掉什麼東西,或許正是當下的我們需要思考的地方。
彼強.莫伊尼創作、堡壘文化出版的《演算人生》,推薦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