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 10幾年前我開了一門比較硬的選修課。期中考成績公布後，有個學生下課後來找我。
是一個清秀，皮膚白白的女生，上課總是安安靜靜坐在中間偏前面的位置。因為沒有互動，印象就是這樣而已。
女孩說她希望之後去美國交換學生，目前正在申請獎助金。之前參加獎助金面試，評審委員說她這學期的平均成績要 80分以上，才能給她獎助金。
"可是我這科期中考考得很不好。" 女孩看起來很憂慮。
"我想問老師，如果我很努力，學期成績超過80分的可能性高不高? 如果不高，我可能必須退選這門課，才能符合委員的要求。"
我看看她的期中考成績。確實考得不好。我很想幫她，可是我也有上課的原則。
想一想以後我說，出國交換是很棒的經驗，值得全力爭取。如果她之後上課多發言，並且期末考有很大的進步，分數我會盡力幫忙。可是不能保證她的學期成績是幾分，因為還是得看她之後的考試分數而定。
她看起來很苦惱。
我說，你回去想想看。不然你的退選單先給我簽名? 這樣你如果後來想退選，也一定可以退。
女孩順從的把已經準備好的退選單給我。其實我一簽完名，就覺得她一定會退選了。退選是一條簡單的路。退掉這門選修課對她完全沒有影響，又何必冒著沒辦法出國交換的風險?
沒想到我猜錯了。
下一次上課，女孩還是坐在教室裡。只是坐的位置更前面一點。她開始舉手回答上課的問題。雖然看起來很緊張，但是誠意十足。慢慢的，她上課主動發言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越講愈好。
她再也沒有來找我講成績的事，但是我的壓力越來越大。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沒有退選。她看起來非常努力， 但是萬一期末考還是考不好呢? 對於成績，我可以幫到什麼程度? 我會不會害人家沒有辦法出國?
終於期末考了。
一考完我馬上挑出她的考卷來改，緊張到好像是自己在考期末考。改完以後我鬆一口氣。她考得很好。
事實上，她考了全班最高分。
送出總成績時我很開心。這個女孩值得一個非常好的分數。
幾天以後，我收到女孩的mail。她說她正在猶豫要不要寫 mail 問我期末考的分數，就看到總成績了。這個成績沒問題，她可以申請到獎助出國了。
mail 裡她第一次提到，其實自己的身體沒有很好，這門課剛好排在體育課後面，上完體育課再來上課，常覺得身體不舒服。能夠修完這門課是很大的挑戰，很謝謝老師的幫助。
mail 裡還仔細回顧幾個上課說過的例子。她說這些討論讓她更認識自己，提到這些只是想告訴老師， "這門課影響了學生很多，也可以說是我不想要期中退選的原因吧。"
我回信給她，跟她說我並沒有特別幫她，她就可以順利過關了。我覺得她很棒，尤其是她的態度。
幾個月後，我收到來自加州的明信片。我很珍惜的把明信片貼在研究室很明顯的地方。直到現在， 偶爾我還是會在課堂上，跟學生講起這個學姊的故事。學生總是聽得非常入神。
真實人生並不容易。常常已經用盡全力，還是無法如願。但是如果偶爾，即使只是偶爾，看到學生選了一條難走的路，用盡全力後如願以償，我就會覺得，
也許我還是可以相信什麼。
